大观园 ‖ 王春莲：买菜 买菜（微小说）
1
老汉闲不住，不顾孩子们的反对，今年又种了几畦地的大白菜。看着这满园子的菜，仅凭老两口吃是来不及吃完的，孩子们来来去去也拖不走多少，老汉盘算着还是像往年一样推到县城去卖掉吧，卖几个钱是几个钱，要不也就烂在菜地里了。
突然下的这场大雪，飞飞扬扬已连续几天，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路上行人稀少。老两口闷在家里闲聊，聊着聊着，老伴问他：“这种天气，像孩子们一样的那些城里人应该好几天没有新鲜菜吃了吧？”老汉即刻对城里人动起了恻隐之心，决定明早冒着风雪到城里卖菜去，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说干就干。老汉不理睬老伴的劝阻，顶着刺骨的寒风，小心地清理掉覆盖在菜地里厚厚的积雪，砍倒两垅地的大白菜，再一兜一兜抖落掉夹在菜叶缝隙中的冰渣残雪，剥掉几层的老菜梆子和已被冰冻坏的菜叶子。待满满四大框鹅黄鲜嫩的大白菜装上板车时，老汉的双手已冻得僵硬通红。
2
天气预报说，近期将迎来十年难遇的寒冷大雪天气。精明的媳妇根据既往的经验早已总结出：后面紧接着的这几天，新鲜蔬菜一定会涨价不少。所以她像往年一样，在家中储备了不少萝卜白菜。
但没料想到，这持续低温天气，鹅毛大雪夹杂着冰粒已落了一周，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向。路面结冰后像溜冰场一样光滑，行人随时随地摔跤打滚，使得人们都不敢出门。储备的萝卜白菜早已吃空，而周边的菜农已经好几天不进城了，媳妇去菜市场找了好几趟，也没有买到新鲜的蔬菜。这天气给城里人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晚餐后，一家老小围着火炉子烤火聊天，聊着聊着，丈夫说：“咱们几天没有吃到蔬菜了，真不舒服。明早你再到附近的菜市场转转吧，看能不能碰到新鲜菜？”“好，价钱再贵咱也买。”媳妇随即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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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凛冽的北风呼呼吹，雪花仍在空中纷乱飞舞。老汉拖着已装好大白菜的板车，一路滑滑溜溜，跌跌撞撞，艰难行走在通往县城菜市场的路上。平时只需要半小时就能完成的这段路程，今天竟然花了两个多小时。总算平安到达了！老汉心里庆幸着自己没有摔跤。卸下几个菜筐摆放好，一切准备就绪。天是冷的，而老汉的心是暖的。
天已大亮，漫天飞舞的雪花渐渐停了下来。媳妇拿起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的装扮好，只剩下双大眼睛露在外面，推着装菜的小车出门了。媳妇一步三晃，不小心还溜滑摔倒了两跤，平常每天三步两步就能走到的菜市场，今天竟然挪脚移步花了半个钟头。来到老汉的菜筐前，看到这鲜嫩的大白菜，媳妇的那双大眼睛一亮。哎呀，今天总算没有白来！媳妇心里庆幸着遇到这么新鲜的大白菜。天是冷的，而媳妇的心是暖的。
媳妇在老汉的菜筐前停了下来，心想，这个就是我今天要买的菜了。她利落地脱下手套，将眼睛瞪得溜圆，寻宝似的在这个菜筐里翻翻，又到那个菜筐里找找，然后捏一捏这兜菜，再掐一掐那兜菜……四筐大白菜几乎被她翻了个遍，直到双手被冻得通红才停止。
“年轻人，你在找什么？”老汉迷惑地问她。
“我比较哪兜大白菜包得更紧些。”媳妇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老汉无奈，只好笑一笑。
经过严格认真的挑选后，媳妇将几兜她认为符合标准的大白菜放在了一边。她搓了搓冻僵了的双手，再左手托起一兜菜，“嚓、嚓、嚓”右手撕剥掉一片又一片鹅黄色的菜叶子，唰地扔在地上……最后剩下一棵嫩嫩的黄菜心放进了老汉的秤盘里，接着又扒拉下一兜……
老汉惊讶地看着她。在第三兜菜快剥好时，老汉终于忍不住了，愠怒地说：“年轻人，另外那两兜菜我不卖给你了。”
“为什么不卖给我？我用钱买菜。”她不解地问。
老汉有些激动，对她一顿数落：“我这几筐菜，已经清理掉了所有的老菜叶和被冻坏了的叶子。你看看你扔掉的菜叶子哪一片不是嫩叶？哪一片不可以吃？这可是我从一根小菜秧子栽下土，一瓢水一瓢肥地给浇大的。我不稀罕你的钱，我心疼我种的菜啊！其他人还需要吃菜呢。我真不知道我自己的几个孩子买菜时是不是像你一样……”
看得出来，媳妇的脸色已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而变色，还是因为被寒风吹冻而变红。
老汉的几筐菜很快就卖完了，并且卖了个好价钱。但他今天心情沉重，他想着他自己的那几个孩子，不知道他们在菜市场是以怎样的方式买菜。
老汉回到家中，破天荒给在远方的孩子们一一打起了电话，生气地和他们聊起了在菜市场发生的那一幕，并质问孩子们买菜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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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如此这般认真地来电询问，让女儿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卖菜时的场景，并和父亲谈起她曾经的“卖菜”经历对现在“买菜”态度的影响。
女儿从小就乖巧，经常跟随着父母亲去小镇上卖菜。久而久之，作为卖菜人的小姑娘，了解了部分买菜人的习惯，期间发生的一些事情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时，一般是天还没亮，她和母亲一起就已经将白菜、萝卜、辣椒等一个个菜筐摆放好，像迎接贵宾一样，等着买菜人的到来。天亮后，买菜人有的睡眼惺惺、有的打着哈欠……陆陆续续走过来了。
小姑娘守着摊位，期望每一个在她这里停下脚步的买菜人能买她家的菜。她知道，家中的油盐柴米酱醋茶，还有兄弟姐妹出门的学费，都指望这些卖菜的钱呢。
有些阿姨们看看她家的菜不错，买把菜就走了，但每次总有那么几位阿姨，停下来后先是一番讨价还价，然后翻遍每一个菜筐，再将菜叶一层层扒掉，用指甲掐掐每一根菜梗，再掐段一节节菜心，连刚刚摘下树的辣椒也躲不过她那双灵巧的手，这个捏捏那个压压……一边翻腾还一边嘀咕着：菜心太老了、辣椒太嫩了、菜叶上有虫咬过的洞、包菜包得不够紧……个别人折腾半天后转身离去，又到另一家的菜筐里去捣腾嘀咕了。
起初，小姑娘以为是母亲没有清理好自家的菜，在以后的几天里卖菜开始前，她尽可能再撕掉几片相对老一些的菜叶、掐掉并不算老的菜心梗，辣椒按照老嫩大小分好类……让自家的菜以最美的面貌展现在买菜人的面前。小姑娘满心欢喜和期待，这下应该可以了吧？
但那几个阿姨停在了菜筐前，又在老练地重复着同样的讨价还价、选菜、剥叶、摘菜、捏菜的动作。小姑娘生气了，双眼含泪，大声对这些阿姨说：“这些菜我已经清理了好几次，剩下的都是嫩叶子，你们不用再扔掉了吧？”母亲惊愕而又面带怒色的瞪了小姑娘一眼，转过身去却微笑着对买菜人说：“小孩子不懂事，不用管她的……”
母亲的态度让小姑娘感到很憋屈，她记不清为此哭了多久，只记得就是在那天她暗下决心，如果某一天自己成为了买菜人，一定不会去跟卖菜人讨价还价，也绝不会剥掉那些菜叶子。
后来，父母亲继续种菜、卖菜，并用这些卖菜的钱将孩子们一个个送出了这个菜园子，孩子们都成为了买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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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心情已变得大好。他知道了，他家出来的几个买菜人，都是懂得爱惜卖菜人的蔬菜、不翻人家菜筐、不剥人家菜叶子的人。
又是一个清晨，雪花依然在飘，路面更滑了。
寒冷的菜市场里，老汉还在卖菜，那个年轻媳妇又来买菜。她随机拿起几兜大白菜放进了老人的秤盘里。过好了秤，收完了钱后，老汉挑选了一兜上好的大白菜，硬是塞进了年轻人的小推车里。
【作者简介】王春莲，女，60后，籍贯湖南益阳南县。毕业于第一军医大学。职业医生，业余作者。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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