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糖棍和爆米花的记忆
经过小区西边的十字路口时,又见那个推着小推车卖糖棍的小哥。
小哥看见是我,便用那熟悉的陕南口音开口问:“老两样?”我点了点头,说:“老两样!”小哥从推车的手把上快速地取下一个塑料袋,递了过来。我接过袋子,装了两种糖棍,一种是黑米做的黑色糖棍,一种是玉米珍做的黄色糖棍。称重后,小哥微笑着说:“7块6毛钱,给7块钱吧!”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扫码付了钱,转身准备离去。猛然,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她一边跑,一边对着小哥喊:“这是儿时的味道,给我拿六个花鸡旦。”听到她的话语,我差点笑出声来。看来,这位大姐和我一样,应该也是70后吧!
等不及回到家,我就从袋子里取出一根糖棍,咬上一口,“嘎嘣”脆响,糖棍的碎沫在嘴里一点点融化,丝丝的甜味和淡淡的香味瞬间溢满口腔。我陶醉于这儿时的味道,全然不顾路人诧异的眼神。
上小学那会,有一个老头,是邻村的,他脖子上经常挂着一条用绳子系的手帕,嘴角总流着抹不完的诞水,人称“诞水娃”。他有两个蛇皮塑料袋子,一个里面装着玉米榛做的糖棍,另一个里面装着大米做的花鸡旦。每当放学的时候,他就在学校门口叫卖:“卖糖棍哩!五分钱一根;卖花鸡旦【tan】哩!五分钱一个,一毛钱两个。”这样的叫卖声,常常惹得我们这些孩子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包围在中间,你一毛钱,我五分钱,从他手里换取那馋人的美味。有调皮捣蛋的孩子,竟学着他“卖花鸡旦哩!五分钱一个,一毛钱两个。”的叫卖声,以此取乐。更有甚者,会趁着“诞水娃”不注意,从蛇皮袋子里偷偷地抽出一两根糖棍,或两三个花鸡旦,藏在衣服里,飞快地逃走。倘若被发现,“诞水娃”是不会去追赶那个孩子的,只是大声骂道:“我知道你是谁家的娃,看我找不到你后门去了!”虽然他嘴上这样说,可其实压根是不会去找孩子父母的。
那个年代,加工糖棍和花鸡旦的机器或者作坊,只是在县城里面才有,农村是没有的。每隔五六天时间,“诞水娃”便会步行着到县城去批发糖棍和花鸡旦。可有一次,在从县城返回行至页坡时,电闪雷鸣,天突降大雨,他躲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避雨,竟遭雷击而亡。当和他同村的孩子把这个消息带到学校时,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
“诞水娃”老汉走了,对于年少不更事的我们而言,带走的是我们对那诱人美味的怀念。而对糖棍和花鸡旦的思念,只能依赖于大人们去赶集,或者是从游街串乡的货郎那买回来。
常常是这样子的,我们手里拿着糖棍,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总是把一根糖棍掰成几个小段,装在衣服的口袋里,或者把糖棍套在手指上,慢慢品尝,惹得家里的狗和鸡们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眼巴巴地渴望着有糖棍的碎末落下来。花鸡旦更是舍不得大口大口地去吃,而是小口小口地尝,一粒一粒地吃,也曾和小伙伴有过比赛,看谁吃得慢。
立冬过后,地里的庄稼活基本上忙完了,农村的巷道里就时不时地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空气中便会弥漫起一股香香甜甜、诱人的爆米花香。不用吆喝,大街小巷里很快就传遍了“爆米花的来了!爆米花的来了......”的喊声。一眨眼的功夫,拎着瓢的、拿着碗的、端着簸箕的、提着蛇皮塑料袋子的男人或女人从家里走了出来,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入巷道,后面跟着的肯定是提着或手里端着两三个煤块的小孩子。
这番热闹的景象,在儿时的梦中,曾不止一次的出现。那是我,还有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们最期盼的。以至于成人后,这样的景象也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
很快,爆米花的老头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几条狗也赶过来凑热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相伴而来的还有不知谁家散养的母鸡或者公鸡,此时它们表现得也勇猛无畏,无视人类和狗的存在,争抢着散落在地上没有爆开的玉米粒。狗很听话,也很自觉,他们不像那些鸡一样去争抢,只是安静地蹲在地上。鸡正吃得尽兴时,不知被哪个小孩或妇女踢一脚,又“咯、咯、咯”地四散逃窜,不大会,又开始聚拢了过来。捡拾地上爆米花的,除了这些鸡,还有我们这些小孩子,因为是竞争关系,鸡们就不受待见了,被小孩子用石头打得翅膀乱扇,四处乱窜。
当轮到自家爆米花时,心情竟然莫名地激动和兴奋,压根也顾不上去争抢地上散落的爆米花了,就傻傻地、痴痴地站在爆米花机的旁边,焦急地等待,等待那一声令人心动的巨响,等待那沁人心脾的香味。
当爆米花的老头接过递来的玉米时,会不紧不慢地问:“加糖不?”对于我们小孩子而言,肯定渴望甜味。作为父母,多数是不会让加糖的,因为加糖的话,除了爆米花的加工费,还要支付加糖的费用,即便这部分费用是很少的钱。如果母亲回答“不加糖”,小孩子便死缠硬磨,满地打滚,甚至于嚎啕大哭。终究是抵不过小孩子的哭闹,母亲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一边嘴里在不停地咒骂着,一边从手里攥着的毛票中抽出几张递给爆米花的老头。其实,爆米花的老头嘴里说的糖不是白糖,而是糖精。
老头用自己专用的搪瓷缸舀上一缸子玉米,随手放在地上。然后,他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来一个不大的塑料瓶,应该是装西药的那种小瓶子,轻轻地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往瓶盖里倒上四五粒糖精,又把糖精倒进装玉米的搪瓷缸里。做完这些,老头拧紧塑料瓶,又小心翼翼地把装有糖精的塑料瓶放在挎包里。
老头在取出糖精瓶子、倒出糖精、装回糖精瓶子的整个过程中,其他小孩子,我不清楚,而我,眼睛始终未敢离开过。对于甜味的贪婪,是人的天性,更是我的本性。
老头揭开爆米花炉的盖子,把拌有糖精的玉米倒进去,用铁棍拧紧盖子,把炉子架好,然后一手拉风箱,一手悠闲地转动着爆米花炉,还时不时地将走街串巷听到的消息发布出来。这会,有眼色的孩子会央求着老头让自己帮着拉风箱。老头巴不得有这样的好事,快速腾出位置来,可转动爆米花炉的工作,他是绝不会让给别人去做的。得到拉风箱资格的小孩子,像是领了圣旨一样,两手抓住风箱杆,使出吃奶的劲,“呼哧、呼哧”地拉着。
感觉火候到了,老头便一手拿着转盘,一手拿钩子勾着爆米花炉的另一端机关,将爆米花炉迅速地放进用铁丝网成的圆筒内,撬开机关,随着一声巨响,一些爆米花的碎屑从圆筒缝隙中蹦出来,天女散花般地撒落一地。小孩子们睁大双眼,作百米冲刺状,迅速的跑上前去,麻溜地捡拾爆米花,边捡边往嘴里塞,塞不下了,才装进口袋里。地上的爆米花捡拾完了,小孩子们便凑在一起,互相显摆着谁捡的多,谁捡到个大,谁家的甜等等。不用几炉爆米花下来,小孩子们的肚子、口袋都满满的了。不用说,鸡们自然也不甘落后,不过,它们吃得大多是小孩子们看不上而没有捡拾的。
通常,大人们是不会捡拾散落到地上的爆米花,他们说着笑着,家长里短,邻里感情,融合着空气里那甜甜的爆米花香,愈来愈热烈。偶尔,一位端着簸箕的妇女见人堆里站着有关系对近的,肯定会把簸箕送到关系对近的人面前,热情的招呼着让尝尝,倘若关系对近的是一个男人,那这男人碍于面子,自然不会叫吃就吃,客套一番后,感觉不吃又是驳人家面子,所以就会撮上一小把。这位妇女同样会把簸箕送到周围的其他人面前,嘴里不断地招呼着“尝尝、尝尝!”,众人知道这是客套话,自然也就没有真下手去抓的了。
大人们提着或端着爆好的玉米花,陆陆续续回家去了,可我们小孩子是不会离开的,就和那些鸡,还有那些狗,或坐、或站、或踱步,看那景,听那声,闻那味,抢那散落在地上的爆米花。
当最后一炉爆米花的香味和甜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时,老头开始收拾他的家伙什。我们这些小孩子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开,一起走开的,还有那些鸡和那些狗。
记不清从何时起,村子里开始出现了轧糖棍的机器。又是一番久违了的热火朝天景象,最关键的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可以一饱口福了。曾经同班的一个同学没来上课,原因竟然是因为家长没有给他轧糖棍。当家长撵着他送到学校时,他还是哭哭啼啼、满脸委屈的样子。
长大后,看了一个笑话才知道,爆米花机器被称为“粮食放大器”,这比喻再恰切不过了。往往一茶缸玉米粒便会爆出一簸箕的爆米花,充不充饥且不说,就那视觉冲击力也是够大的了。
说起这个笑话,不知真假,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某一天,美国总统特别安全助理基辛格博士在上海参观访问。行至一弄堂口,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惊得安保人员如临大敌。
原来是一老头在爆米花。陪同的人见基辛格不解,便解释说:“这是我们国家刚研制出来的粮食放大器。” 又转过身来对老头说:“老同志,请你再示范一下。”老头添煤加米,把黑乎乎的机器架在炉子上轻轻转动,一会儿,又听一声巨响,米花喷薄而出,香气四溢。
基辛格目瞪口呆,放进去半茶缸玉米,怎么整整出来一麻袋粮食?中国政府怪不得能解决八亿人口的温饱问题,其科技水平已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导弹原子弹卫星上天那就更不奇怪了,这个民族太神奇了啊!
基辛格试探性地问我方陪同人员:“该机器出口否?”我方人员笑曰:“尚未出口,若博士感兴趣,但说无妨。”基辛格小心翼翼地请求:“我国进口一批如何?” “需要多少?” “暂定2000台。”我方人员考虑片刻说:“该机器在我国尚未完全定型,目前只是小批量生产,为了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就给你们1000台吧。”
经过谈判,以10万美金一台成交。
不过中国的这个黑科技,也的确走出了国门,粮食放大器在美国有了洋气的英文名字:China traditional corn popper。
在美国的一档节目上,节目组收到了一个方形的大箱子,这个箱子中装着来自古老东方的神秘机器——粮食放大器!
一位主持人难以置信的说:“上帝啊!真不敢相信,我听说过这东西,但从没想过他竟然真的存在!据说这个神秘机器加入少许玉米,能够制作出很多美味的食物。”但是,当几位主持人拆开包装,仔细研究后,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安全第一,美味第二!”
他们翻译了中文说明书,便开始谨慎操作。出于安全考虑,节目组在这台神秘机器四周安装上了防弹玻璃,几位主持人则穿上了防爆服。在加热了十分钟后,一位主持人穿着防爆服,将机器对着天花板,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这台机器。遽然间,只听“嘭!”的一声炸响,天地为之变色。无数雪白飞星发出愤怒嘶吼,直往天花板怒射而去。几位主持人定目一看,从机器中飞出来的,正是许许多多的爆米花。虽然声势浩大,但总算有惊无险的爆出了爆米花。看到这一幕,台下观众由衷的记录下一句话:“生命不止,探索不息,致那些用生命在做爆米花的人。”
然而,人类中从不缺乏勇者,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去获得爆米花呢?于是,这款来自古老中国的粮食放大器,迅速走红美国街头。只是粮食放大器说明书上可能写漏了一门核心技术,那就是使用粮食放大器的时候,需要的不是防爆服,而是需要麻袋!
其实,这种粮食放大器在中国全名叫“大炮手摇爆米花机”。不过,外表古朴甚至简陋的它并不是我们古人智慧的结晶,而是大不列颠国的产物,它真正的名字叫“英式爆米花机”,发明于十九世纪后期。只是人家英国很快进入了第二次大工业革命,大踏步进入了电气化时代,这个爆米花机就被逐渐淘汰了。粮食放大器,这个洋玩意一路漂洋过海,在中国大地上落地生根,和中国人民建立了深厚的国际主义友谊。
1958年大跃进后,全国各地大炼钢铁,出现了大批县乡级的小钢铁厂、小锻造厂和小机械厂,这些小企业为了生存,将眼光转向了民用领域,爆米花机一跃成为当时畅销的食品生产机械。
虽然很遗憾爆米花机不是中国的原产,可“爆米花”的历史在中国也是源远流长了。
每年农历二月二“龙抬头”,陕西农村家家户户都要炒黄豆、炒苞谷豆、炒棋子豆,豆豆既给在家的人吃,还要留下一部分送给至亲。吃炒豆豆也叫“咬虫”,也就是俗话说的“咬了虫,牙不疼”。
爆米花是一种古已有之的膨化食品,起源可上溯到宋朝。当时的诗人范成大在《吴郡志·风俗》中记载:“上元,……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每人自爆,以卜一年之休咎。”在新春来临之际宋人用爆米花来卜知一年的吉凶,姑娘们则以此卜问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什么把爆米花叫做“孛娄”呢?爆米花想是摹拟爆谷时的响声,因为当地的方言把打雷的声音叫做“孛辘”。
清代学者赵翼在《檐曝杂记》中收录有一首《爆孛娄诗》:“东入吴门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排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红粉美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涯。晓来妆饰诸儿子,数片梅花插鬓斜。”诗人笔下的爆米花不仅写得很美,而且洋溢着生活的情趣。
炒谷也罢,炒豆也行,炒米也好,应该都算是爆米花的雏形。
现在,超市、电影院、高档的饭店里奶油、巧克力各种口味的爆米花琳琅满目,可我总也尝不出那儿时的味道。那满足感和幸福感,永远只留在儿时的记忆中了。
回到老家,偶遇爆米花的,我总会驻足观望,不为吃爆米花,只为看那景,听那声,闻那味。而散落于地上的爆米花,竟然没有一个小孩子跑过去捡拾,就连那些鸡,还有那些狗,竟然也躲得远远的。
下次,如果碰见那推着小推车卖糖棍的小哥,我还会买两种糖棍,一种是黑米做的黑色糖棍,一种是玉米珍做的黄色糖棍。
作者简介:田定方,富平县宫里镇雷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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