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柿柿”如意
『轻匀绛蜡裹团酥,不比人间甘露。』
文/亚欣
天越发黑得早了,下班回家已是披星戴月。路灯映照着银杏树下漫地黄叶,偶有片片飘零而下。骑车滑过街角的水果店,明晃晃温暖的灯光里,一片火红的柿子分外扎眼,惹人怜爱,分明是在提醒我,深秋已至,冬也渐渐近了。
霜降前后的这段日子,秋天步入最璀璨的繁华,树木都竞相展示出最华美的衣衫,松绿的、杏黄的、嫣红的、米灰的、赤褐的,以及各种你能够想象到的过渡色。“桂花已是上番香,枫叶飘红柿叶黄。” 倘若有空漫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便总能偶遇黄叶飘零的柿子树,红澄澄的小灯笼挂满枝头,不安分地招展着盈盈硕果。柿子,俨然是这个节气的天然标签,好“柿”成“霜”,喜从天降。
依稀记得小时候,柿子是难得吃到的罕物。那天,一眼看到妈妈手里橙红好看的柿子,就迫不及待地嚷嚷着要吃。可是妈妈非说要放一放,这个“涩”。“涩”是怎么回事儿,懵懂得很,心里一万个问号。忍着馋挨过了几天,看柿子颜色越发红得好看,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揭开皮,甜甜的、冰凉的心儿顺口流淌,一直流到心里,真好吃啊!直到猛然碰到又滑又硬的“小舌头”,心里先是一惊,急忙飞快地把自己的舌头退了回来。可是此时,我的舌头却已经渐渐变得又麻又厚,才恍然体会到“涩”的味道了。自打那时候起,对柿子的感情就变得五味杂陈。
其实,柿子的历史悠久,品种繁多,甜蜜蜜才是柿子的本色。整个华北地区都盛产大个儿的柿子,出名的尤属北京房山的“磨盘柿”。初到北京工作时,还奇怪为啥叫“磨盘柿”呢?其实简单,全是因为长相了:扁圆的大果,腰部无一例外,都有一圈明显缢痕,将柿子分为上下两部分,酷似磨盘。“磨盘柿”历史悠久,相传明洪武年间房山就有柿树栽培了。明万历年间编修的《房山县志》记载,“无村不有,房山最居多数,其大如拳,其甘如蜜”,还曾被永乐帝封为御用贡品。现如今,一到金秋,这贡品是在街头巷尾的每个水果摊上都寻得到了。
可柿子不都是大个头儿,小到袖珍的“火晶柿子”就是反例。刚结婚初回婆家西安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晶莹剔透的尤物。一进门,就看见窗台上排着满满一排乖巧的小家伙,婆婆说有口福了,正是火晶柿子成熟的季节。我盯着它们看,就像看过家家的小玩偶,满是新奇:柿子不都应该是大大的、硬邦邦的么?怎么会这么小巧玲珑?过两天,柿子放熟了,那层轻薄糖霜下面,看得到红得透亮的心儿。轻轻一吸,又沙又甜的粘稠果心儿就顺口而入,真是太惊艳了!
我这边吃着,婆婆那边却去拿了面盆,盛了面粉,再捏破若干小柿子,尽数揉进面里。我不得其解,就看着婆婆熟练地操作,上锅,热油,软软的柿子面揪下一块儿,滚上面粉轻轻压成小饼,放进油锅,边煎边翻,先下锅的一会儿就先成了两面焦黄。我站在锅边儿,接过盘子,小心翼翼咬一口热乎乎的柿饼,嗯,不需要半点儿调味儿,油的焦香、面的软糯和柿子的甜香,裹挟着住不了口,这大概就是暖暖的深秋的味道吧!
后来多年,全家都在北京生活,难得回一次西安,更难得在秋天吃到火晶柿子了。直到《长安十二时辰》带火了火晶柿子,网上一眼看到,毫不犹豫下单买回来。一颗颗小家伙分住在泡沫房子里,被保护得安安稳稳。仍是按捺着性子等了几日,直到看见她们越发红润起来,取出一颗,圆润饱满,像个小红灯,确实熟悉的样子。皮极薄,轻轻一撕就下来,露出红色的沙瓤。一口咬破,稍有弹性的外皮下,是橙色的流心,甜得发腻,“一窝蜜”果然不假。小小的“舌头”自然也是找得到的,但在找到的那一刻,一整颗也已经见了底儿,只剩棕褐色的蒂儿了。婆婆品鉴了一下,笑逐颜开,“嗯,就是这家乡的味儿!”闺女则一口下肚,还要劫持几个摆在桌上,痴痴感叹道,“它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是啊,柿子不但好吃,还特别喜庆好看呢。倘若你这时候去到故宫,会发现柿子树格外地多,且都挂满了累累硕果,红彤彤的柿子与金黄色琉璃瓦相映成趣。中国人对柿子的喜爱由来已久,明清更甚,封它是个吉祥物事,有柿子纹儿的建筑花砖,有柿子纹儿的瓷器图案,更因为“柿”与“事”同音,便组合成各款吉祥语。比如两个柿子与如意纹组合,象征“事事如意”;柿子和百合、灵芝组合,合称“百事如意”;柿子与橘子组合,表示“万事大吉”。柿子图更是和乐祥瑞的象征,自古留下很多杰作。齐白石老先生就偏爱柿子,画过很多“柿柿如意”的国画,尤其与小动物和蔬菜画在一起,生动有趣,浑然天成,令人不禁对生活充满温暖遐想。
天渐渐凉了,立冬在即。柿子可也有个软肋,不好放,除非做成“吊柿饼”,那就是冬天的味道了。每次吃到绵软劲道的吊柿饼,都不晓得怎么会有层白霜。李子柒就曾经倾情演绎吊柿饼的全过程:待到盏盏“红灯笼”满山遍野的时候,趁柿子还硬便连枝剪下,一个个耐心地刮去柿皮,在通风处用绳子绑成一串串,那阵势好似红宝珠帘,煞是漂亮!等到柿子稍稍失了水分,就有事没事儿捏几下,让柿子软化脱涩,所谓“柿子专拣软的捏”。柿子皮也要留着晾干,待到柿子初步软化变干,就一层柿子一层皮地密封起来,所谓“捂霜”。再耐心等待个把月,盖了层白霜的漂亮柿饼就可以上桌了。原来那层白霜,是柿子表面凝结的果糖。
“味过华林芳蒂,色兼阳井沈朱,轻匀绛蜡裹团酥,不比人间甘露。”我们在繁盛的秋,尽情享用这浑然天成的流心甜品;我们在严寒的冬,再把这窖藏的柔韧美味细细品赏。这甘美又讨喜的红色小灯笼,静静挂在枝头提示着我们季节的轮转。那还不够,我们还要在家里的书架上,再摆上漂亮的柿子摆件,甜蜜在心,“柿柿”如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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