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呼吸枣花
在所有关于季节的享受中,春花秋叶夏荷冬雪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旁门左道”,所谓四季养人,天天有美。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去呼吸枣花,即其一种也。
丘陵起伏的坡地上已经很少还有没开垦过的地方了,只有村口这一小片,许是因为临着过去村庄古道的废弃掉的路口,所以还保持着草木纷披的荒野状态。有名无名的野草野花,顺着被雨水和积年的风给压得非常平实的倾斜坡势高低错落,在红土和碎石的缝隙里时而密集、时而稀疏,呈现着一种大自然的貌似随意实际上却充满了均衡与机巧的神妙。
在全部的土地和空间都被人类以“有用”为准则而加以征用的状态下,在建筑和道路,在梯田和苗圃,枣林和红薯地之间,还能有这么一片小小的“荒野”,实在是得其所哉,幸甚矣。
在这里坐定了遥望,吃午餐,做笔记,实在是最佳选择。因为只要上了这一带的丘陵,大目的就已经达到,人就已经沉浸在弥漫的枣花香气里了;剩下的就只是找个落脚的好地方,视野开阔的地方。
四顾之下,向着任何一个方向都是辽远宏大的。特别是那一层层黛青色的山脉在西南的天际清晰呈现着,是眼前所有一切的不变背景。那种像是有生命的青色经得起人类长久地凝视,凝视的时间越长便越是悦目;几乎可以肯定,这种高天层云下的黛色山峦,对人类的目光是有磁力作用的,否则就不能解释人类自古以来便有的这种“相看两不厌”的绵绵情状了。
村庄选址在这样始终可以遥望黛青色的山峦的地方,说明人类祖先凭着感觉的本能确定的生活审美原则的设计,一点也不亚于对于水源和土地的考虑。延续这一审美选择的最新的建筑,是远处一栋橘红色的教学楼。那坐落在丘陵顶上的教学楼,俯瞰着周围的丘陵沟壑,遥望着黛青色的远山,位置仅仅是比我脚下的荒野坡顶低了一点。正是放学的时候,骑着电动车的孩子们正从那橘红色的学校里迤逦而出,随着高音喇叭里渺渺的戏曲高腔,经过几乎始终保持水平高度的小公路,转过一个个沟坡,深入到一个个村庄里去了。
于是喧闹瞬间沉寂,万物归于风声。这才让人又一次意识到枣花的蜜蜜的香意正源源不断地飘过自己的呼吸。
枣花的香是特殊的,与任何其他的香气都不一样,它并非夜来香那样暗香浮动,也不是大苹果那样香气四溢,枣花香非常轻盈,轻盈而浓郁,但是当你直直地对着那浅绿的枣树叶子后面一串串淡黄色的、没有花瓣花蕊的枣花疙瘩凑过去的时候,却又几乎是闻不到什么。枣花香只在风里,在枣树周围的风里。
呼吸着枣花在风中的幽香的时候,我们才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有如此发达而敏锐的嗅觉。
正是因为这个特点,所以赏枣花不是看花,甚至也不是闻花,而是呼吸枣花;静静地坐在花下,看书写字,谈笑歇息,甚至是睡上一觉,在自然的吐呐之间,让枣花的清香渗透五脏六腑,涤尘祛病,以娱我心。赏枣花的方式,最接近于动物之间淳朴的爱意表达格式:嗅闻与呼吸;赏枣花的方式也最接近于人对爱的本质刻画:陪伴和守候。
这样一个本应该按部就班的中午,突发奇想驱车百公里而至于如此神仙境界,即便没有枣花,还有黛青色的山峦,还有宜人的地理格局,还有将四季的爱意付诸实践的、驿动的心。何况没有没有只有有,能不极乐乎!
人是自然之子,当匍匐于天地之间,与万物同在。将生命融于四季者,寿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