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里的火焰（组诗）/乔国永
灰烬里的火焰（组诗）
乔国永
灰烬里的火焰
时间的茔地到处是骨头
它们并未死去
随便喊出一个日子
都会有一块骨头应声而起
如果再喊出一个名字
就会有一团蓝火来撞击胸口
母亲没扎完的针脚
父亲没咽完的汤药
被蛀虫噬空的老情书
消失的瓢虫，走散的苦苦菜和向日葵
一次次在十字路口的纸灰里
摆着手，佯装告别
转身离开时
又悄悄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这让我相信
即使成为一抔灰烬，里面仍有一点星火
让我悄悄地活过来
旅 途
踩在百山祖狭窄的石阶上
像踩着谁柔软的肋骨
我被一股力量推进空旷的巢穴
在水东村落寞的石凳上
裸体的夜丰润洁白
我坐上一条石凳
等一场遗传学里的邂逅
但我无法像山上的那几株冷杉
每一步都超绝尘世
也不能像石凳下日新月异的蚂蚁
看淡失足的悲情
这就是我的悲剧所在：
知道有一条路通向一颗卵
却怎么也走不到跟前
要时常找些罪名挑断豹子的脚筋
或许我该参考一些别的植物
不求结果，只要每年长出不同的叶子
或是像某天晚上遇见的那只白猫
悄悄走出灌木丛，忘掉身份
在清寂的土地上打几个脏兮兮的滚
或许我更应该忘记去向
走到哪里算哪里
绿草渡口
一只铁船
让这个以草命名的渡口
硬实起来，而草的属性
让时间的锈迹，让莫名的悲伤和幸福
都变得柔软、可人
让遥不可及变成鲜艳的蝴蝶
轻轻落在掌心
之前，那些适宜告别的地方
我已视为禁地
折断过翅膀的鸟
哪敢再贪恋竹筐下金灿灿的玉米
这次，来的正是时候
暮色里，被驯服的千峡湖
经过一只歪斜在水里的铁船时
发出大海才有的声响
在这里，试着掀开伤痂时
痛感全无
我很欣慰，身体里的野性还活着
放 生
每次对质后
苍老都会来调教我
我默默地变成了一座城堡
里面寄居着偶然留下的刀痕和吻痕
她们会定期引发快感
我的身体像磨刀石一样侍奉着几把利刃
——开花的腰臀，吸人的嘴唇
眼神里摧枯拉朽的蓝
我不会因惧怕衰老而吝惜自己的骨血
夜深人静时流一脸泪也不觉丢人
我知道，一定有几座城堡
在为我孤独，她们也怀着不准出生的孩子
以相似的方式，软禁着我
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
我们不约而同地飘向同一片草原、沙漠
滩涂、或湖底，我们再爱一次
然后不再飞快地衰老，却能尽享一无所有
账 单
我的两只狗死在这里
一只被车撞飞
尸体被李猴子他爸捡走吃了
一只误食了毒药
在我的腿上慢慢咽了气
至今，我还记着
李猴子他爸欠我一条狗命
我欠狗一条命
我的双亲也是从这里走的
父亲是在夏天
全身敷着冰块，在老院里等了我三天
母亲是在冬天
躺在冰棺里，也等了我三天
现在，我很担心
将来我不从这里上路
他们是否还能认出我这个野鬼
大寒诗
相处久了
我不再对一些不祥之物
心存芥蒂
白发、皱纹、药片，已和我的骨血相濡以沫
不屑于囤积居奇的我
像早已故去的姥姥，悄悄地
把攒起来的落发塞进墙缝
分开久了，我开始念起仇家的好
我的仇家大都屯集在西北的数九寒天里
从不反悔的我，就想
再蹲一次
冻透屁股的厕所，就想在南方
再生一次故乡的冻疮
乔国永，英语教师，宁夏石嘴山人，现居浙江丽水。诗歌、译诗散见于《诗刊》《扬子江》《中国诗歌》《诗探索》《浙江作家》等刊物。曾出版翻译诗集《沉默的家园》《佛灯》（合著）《锯木声》（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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