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短小说】杨敏小小说选

▌最后一句话

“下面请老厂长给我们讲话!”

新厂长发表完“就职演说”，一面把话筒递给坐在身旁的老厂长，一面诚恳、热烈地带头鼓起掌来。老厂长纹丝不动，两只铜铃般的大眼虎视台下，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丁点儿表情。

台下的秩序不好。要在往常，他早就抢过话筒，炸雷般的训开了。谁不知道他是这个县属机械厂赫赫有名的“严大炮”。在他的眼皮底下谁敢调皮、放肆?!可眼下，他不能，也不想发作了!刚才宣读了上级文件,将他“就地免职”了，他这个开厂元勋的心在滴血!在自已手上红火了十多年的厂子，却又在自己手上倒霉、瞌睡了! 3年来连续亏损，今年跌到最低谷。国家、集体利益受损。职工生活严重困难，大伙儿每月只拿到70%的基本工资!他们痛苦、怨愤，难道还该挨骂.....

台下的情绪非常不安。“老厂长，是不是...新厂长不得不再次小心地提示。

老厂长仍一言不发。他不是没有听到新厂长的话，也完全体会新厂长的心情。但是他能讲什么呢?讲“开天辟地的战功”?“败将”不提当年勇! 讲“过错、失误”?他还不认为自己有差错! 他很清楚，不是这个厂管不起来，抓不起来，根本的是“产品十年一贯制”，“皇帝女儿变成了叫化子”!、他也知道要开发。但自己和土生土长的徒儿、徒孙都不是那种料，“一脚蹬不开一个坑来”!这次上级要他让位新人，他不服气，但服输。至于要不要讲“团结、奋进，重整旗鼓”的一类豪言壮语? 他也感到没有必要了!不能打肿脸充胖子，更不能倚老卖老,不识时务地指手划脚!!

“大家安静一点，耐心一点!”台下更乱了。新厂长急得出汗了。“老厂长，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那就不……”

“不!”老厂长猛然站起身，以他那原有的、特有的威严，击鼓撞钟般地讲了起来:

“同志们，师傅、徒弟们，考虑再三，就讲一句话，最后就讲一句话，叫做“前仆后继!今天我退下来了，或者叫被赶下来了，明天我就去省城，动员我的儿子，今年大学毕业后，天堂、圣地，哪也不去，立即回来，到这儿，到我们机械厂，和大伙一起继续干! !”

“哗.....”全场骤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触发点

那天早晨，当夫人去叫醒当局长的丈夫时，却发现没有动静。夫人大惊，用手摸摸鼻孔还喘着气，急忙叫救护车把他拉到医院。当时医生怀疑是脑中风，可经过CT、X 光检查没发现异常情况，只是任凭你怎么喊，他就是昏睡不醒。这下可难坏了主治医师，没办法，就把医术精湛的老院长请过来会诊。

老院长仔细地诊断半天,摇摇头叹道，我从医这么多年还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怪病。他问这几天孙局长都干了些什么，夫人说，他这几天都在下面检查工作，昨晚回到家就说困得要死累得要死....老院长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他这是由于劳累过度引起的。老院长接着讲了从书上看到的一个故事,他说有一个战地医生,因为连续抢救伤员几天几夜没合眼，当他做完一个手术后就突然睡着了，任凭别人怎么喊就是喊不醒他。这时有一个护士看到一个伤员被抬进来,就说了句又来了一位伤员,那个医生奇迹般地醒了。这句话就是人体生物钟的触发点。

在场的人听了老院长的这个故事，都对孙局长非常地敬佩，都认为像孙局长这样舍身忘我工作的人很是难得。他们说不妨咱们也按这个方法试试。

老院长俯在孙局长耳边说，孙局长该上班了——没动。孙局长该开会了——还是没动。孙局长该检查工作了-仍然是没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计可施。正在这里，忽然有人说让我来! 大家转身去望，原来是办公室秘书小胡。

小胡说现在救人要紧，我也顾不得什么啦。他对着孙局长的耳朵说，孙局长，酒菜已备好，只等您了。这时人们看到孙局长的脚奇迹般地动了一下。小胡又说了几遍，孙局长还是只动脚。小胡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孙局长,现在是三缺一,只等您去开牌局了。这时孙局长的手又动了几下。小胡拍一下脑门说我真笨，孙局长时间不早了,洗洗桑拿该去跳舞了，您如果再睡我们就真的不等您了!

別慌走，我这就起来了。孙局长说着忽然坐了起来。

▌灯

五点钟的时候，赵局长坐着一辆奥迪回到机关宿舍。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余晖还在,但楼过道已有些暗了。赵局长住在二楼。赵局长在上楼的时候，发现灯没亮，心里来了气: 楼灯已经三天没亮了，怎么也没有人出来管一管，这些干部都干什么去了。明天我要好好地批评他们一下! 赵局长这么一边生着气，就爬上了楼梯。

六点的时候，钱处长坐着一辆丰田回到机关宿舍。这时，太阳的余晖也没有了。过道显得一片黑暗,但楼梯还隐约可辨。钱处长住在三楼。钱处长在上楼梯的时候，发现楼灯没亮，心里就有气: 楼灯已经两天没亮了，怎么也没有人管。明天，该找个人来处理一下了!这么想着，钱处长也爬上了楼梯。

七点的时候，孙科长开着一辆别克回到机关宿舍。这时，过道已一片漆黑。孙科长住在四楼。孙科长见灯没亮，就知道又坏了，就想:这楼灯昨天还亮，今天怎么就坏了，明天该找电工师傅来修一修了。孙科长这么想着，用手摸索着墙壁，磕磕绊绊地爬上楼梯。

八点的时候。科员小李骑着一辆摩托车风风火火地赶回宿舍这时，夜已经浓得化不开了。小李住在五路。小李上楼的时候，发现灯没亮就随手往墙上一按。啪嗒一声，灯亮了。明亮的灯光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楼道,好亮啊。小李借着灯光噔噔爬上楼去。

▌张二娃上岗

张二娃初中毕业,升学无望。父母念其一根独苗苗,拿出半生积蓄把他送进A市“蓝盾保安学校”。

三个月学习期满，二娃以优异成绩赢得领导赏识,被安排去条件较好的市织绸厂执勤。

上岗这天，班长带上全副武装的张二娃来到厂大门前说:“你上门岗,我去厂里面转转。”走时再三交待门岗的重要性及注意事项。

“不就是站桩桩么? 何必大惊小怪的!”二娃觉得班长太迂腐。

一会儿，厂区走来一个漂亮姑娘,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嘴唇,细细的腰肢,肥大的工作服遮盖不住高耸的乳峰。二娃看直了眼。

姑娘一步三晃走到二娃面前，朱唇轻启:“哟，还是一个小白脸,新来的是吗?”

“是，是。”二娃鸡啄米样连连点头。

“吃颗口香糖吧!”姑娘麻利地剥去糖纸，顺手塞进二娃嘴里。

一股钻心的甜蜜! 二娃瞬间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晕头转向不分东南西北了。

“拜拜 !”姑 娘 玉 臂一扬， 飘然而去。

“站住!”

平地一声惊雷。班长如神兵天降，几步追上姑娘:“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什……什么东西?”姑娘一惊，又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哦,是班长，来吃颗口香糖。”

“少跟我来这套! 你的小把戏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班长，有些事何必太认真……”

“废话少说，跟我去保卫科。”

黔驴技穷，姑娘乖乖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红绸被面。

二娃呢，悔恨、羞愧、愤怒一齐交织在胸。“呸”地吐掉口香糖，袖子一挽，拳头一捏，“狗日的臭婆娘,老子今天要捶你。”

“文明执勤,你发啥子疯?”班长一声呵斥，二娃如同丢进开水锅里的茄子——蔫了。

自中了“美人计”以后，二娃变得过份小心谨慎，大事小事都要检查、盘问，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不久就捅了马蜂窝。

那天，下班铃响过，工人如潮水般向大门涌来。二娃伸长脖子，瞪着圆环眼在每个人身上仔细搜索。终于，二娃把眼光定格在一个圆脸姑娘身上。你看她：鼓鼓囊囊的裤袋，慌乱的神色，匆匆的脚步，肯定有问题!二娃迅速得出结论,伸手拦住圆脸姑娘。

“小姐,请把你裤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一下”。

一件私人物品,难道也要检查?”姑娘不满。

“这是厂里的制度,也是我的职责,请你合作。”二娃理直气壮地说。

“真的是私人物品,免了行不行?”

“不行，绝对不行!”

这时，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恰好圆脸姑娘的车间主任在场,就说:“小李,心中无冷病，不怕吃西瓜。让保安同志看看，人家也是执行公务嘛!”

围观者齐声附和。

见这么多工人理解自己，支持自己，二娃百感交集,热血沸腾,上前一把将圆脸姑娘裤袋里的东西扯了出来。

“哈哈哈 !” 四周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圆脸姑娘慌忙挤出人群，一溜烟跑了。

原来，小李姑娘乳罩扣子脱落,就在厕所里换下装进裤袋,不料被二娃揪住出了洋相。

第二天，小李姑娘的男朋友气势汹汹地找来,指名道姓要“修理”二娃。多亏班长出面“摆平”，二娃才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两次“走麦城”，二娃总算明白一个道理:烫金的文凭并不完全代表水平，干工作要讲原则但又离不开策略和方法,否则，麻烦就要上门。

从此，二娃就跟班长一招一式学起来。

▌考 试

市驾校第四期小车学员路考正在紧张地进行。学员大李勤学苦练，驾驶技术颇为娴熟，一路上过关斩将，各种操作技能考核都已通过，现在正按照主考官的吩咐，打道回府。

“快在桥头小店停下，我下去买包烟”。主考官突然命令。

大李将车稳稳地停在桥头小店跟前，打开车门，却不见主考官下车。

“距桥梁二十米之内能停车吗?”主考官问。

“交通规则规定不能停车”。大李爽快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要停车?”

“我想，你下去买包烟，上来就走”。大李小心翼翼地辩解。

“难道这就可以违反交通规则了吗? 你——路考不及格!”主考官板着脸，态度严肃。

大李叹了口气，只得自认倒霉：谁叫那小店座落在桥头呢?

四个月后，第五期学员考试开始进行。大李参加补考，又是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又开始打道回府。

“快在桥头小店停下，我下去买包烟”。主考官突然命令。

大李牢牢地记住了上次的教训，没敢停车。

“怎么不停车,嗯?”

“交通规则规定,这儿不能停车。”大李胸有成竹地说。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将来你上路开车还不是无法无天?!不及格，回去好好想想!”主考官一脸的怒气，那脸色难看极了。

大李的厚嘴唇抖动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四个月，第六期学员考试正在紧张地进行，大李又参加补考，又是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又开始打道回府

“快在桥头小店停下，我下去买包烟。”主考官突然命令。

“您需要的烟我已替您准备好了，放在您的旅行包里。大李侧过头，笑着说。

主考官仍然板着脸，仿佛没听见。

没过几天，大李就拿到了实习驾驶证。

“他奶奶的，早知道这样……”大李翻看着这张小小的硬卡片，心里愤愤地说。

▌过路过路

天堂村和黄泥村毗邻相依。早些年天堂村就修起了白花花的公路，村民们乐滋滋先后都富了起来。黄泥村多半是山，那年修路时不在规划内便搁置了，因此难以脱贫。

前年换了县长，新县长欲酬一番壮志，号召大家“要得富，先修路。”这个穷死角终于被领导镶在眼里了。于是发动修路，要求全乡村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修好公路。天堂村开动员会时，在场的人大多愿意出钱出力，却有一人坚决反对，他叫王守富，是天堂村名气不小的暴发户自修路时，他就买了卡车经营竹片生意。他主张各管各，各人自扫门前雪。

消息传开，黄院村几个小伙子面议、等路修好，也不让这个暴发户吝啬鬼走这条路，这事后来也传到王守富的耳朵里。

大家出力，黄泥村终于有了新公路。

眼看，天堂村的竹片不多了，大小车辆都隆隆地开进了黄泥村，开发这片处女地。这下王守富心里痒痒的。思来想去，他决定夜间偷运，来个神出鬼没。

前几个晚上都平安无事。他胆子大了,准备今夜运两次。

几个小伙子不知何时得知这消息，便候在村口，迎接王守富满载而归。王守富装好一车，正暗自庆幸自己这法子灵，可以一举两得。却不料还没有走出村口，先碰上一伙人喊“停车!”，着清一色税服，神情也很威严，原来是值夜班的税收巡逻队。

这下，王宗富真的走不动了。

▌春夜静悄悄

春夜，一轮明月躲在梧桐树枝叶间，把柔和的月光探进厂部大院一间宿舍的窗子里，窃看一对青年夫妇的睡态，偷听那枕边的轻声细语。

“你还没睡着么?”妻子捅了捅丈夫的肩胛。“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丈夫侧身背向妻子，两眼盯着床前的月光。妻子笑笑说:“你翻来覆去像小孩煨红薯，今晚怎么啦?”

“没什么，有点事想不通。

“啥事想不通?.....莫不是因为今天选举的事吧?”妻子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是呀，今天选举结果的得票数真值得他这个当选为工会主席的细心人深思: 为什么不能获得全票? 本身还存在哪些大的缺点和毛病? 是该好好地反省一下了。

原来的场工会主席老刘退休了，换届选举前他方志华已经是代主席，这次又是等额选举。会前听听代表们的议论，他当选主席是理所当然的。这两年，刘主席年老病多，常住院疗养，是他力挑工会工作重担，与党政领导配合得很好，两年都完成了工会经费收缴、上解任务。有了经费，工会工作样样得心应手:劳动竞赛赛出了显著效果，企业效益提高，为职工办了一些好事、实事。自身廉洁方面职工有目共睹，他问心无愧。虽说人无完人，缺点总还是有的，但总不会因某些缺点就达到某职工代表投反对票的程度吧。究竟自己主要的问题在哪?得自己主动找到才好.....

他翻过身来,用手轻轻拍了拍妻子:“哎，今天你也参加了选举，你帮我思摸思摸，谁不愿投我的赞成票?”好一会,妻子才说:“哈哈，你想给人小鞋穿?”“嗨，你明知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的意思是让你帮我查找大毛病出在哪里，以便及时改正。

又过了好一会,妻子说:“别费心了，今天的那一张反对票是我投的。我想，少我一票影响不了你当选，目的是让你经常想一想，我为什么没有得全票，还有哪些工作做得不够。这是我的秘密，原不能告诉你的，可又不忍看你这么上心.....他“噢”了一声，猛地搂紧妻子激动 地说 :“ 你真好!”

月光窃听到这里便溜出窗外去了。春夜静悄悄，春月偷偷笑,春风轻轻吹,桐叶轻轻摇....

▌门

张三又站在了那不锈钢华丽防盗门前。张三的脾气驴得很，他不信他就敲不开这扇门!

一直住在乡下的张三，上个月举家才迁进城里。进了城的张三觉得都市既热闹异常，又寂寞无比。尤其晚上,张三无聊得脊背发凉牙根发痒。以前在乡下，扔下饭碗,便走东家串西家,闲磕儿一唠就是大半夜。可自打来到城里,住上高楼,晚上竟没地方可去了。左邻右舍楼上楼下，家家户户门全都紧闭着。闷在屋里忙啥呢? 张三不解。

张三记得，姜局长乳名叫二狗子，小时候和张三同村住着。扒裤子，尿尿和泥，两人亲热得如亲兄弟。

可是，如今张三竟敲不开姜家的门了!

咚咚咚，初次找到姜局长家,张三兴奋地把门擂得山响。片刻，头顶的灯亮了，内有妇人冷喝:“谁?”张三忙应道:“我找姜局长。”

“姜局长不在家! 瞎敲门干什么? 不会按门铃?”

张三愣住，激情陡地跌至冰点。翌日天黑后再来，朝防盗门擂了两拳后,蓦地想起应按门铃。可为时已晚了一“神经病哪? 敲什么门? 姜局长不在家!”

咋，这二狗子如今天天夜不归宿! 张三长吁一口气，走人。改日又来。虽已按响门铃，可门仍旧未开。头顶上的灯亮了又灭，那妇人索性连“姜局长不在”也不肯说了。

生气。张三恨不得用炸药包将那扇防盗门轰开!奶奶的，你臭二狗子有什么了不起? 尻蛋都是黑黑的，当个破局长就了不得了，门都不肯开，我非要见见你!

可人家不开门，张三有气没处发，只好朝防盗门用力播了两拳，折身气呼呼地走了。到家,张三苦思冥想了三整天。于是,张三再次来到姜家，按响门铃。

张三已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且配上一副墨镜。按罢门铃，张三朗声喝令:“小姜,开门!”

灯亮，门开。那妇人一脸媚笑，热情地将张三请进客厅，并即刻朝内室喊道“老婆，还不快出来，领导来了!”

张三哈哈大笑，遂丢下墨镜，急切地扑了过去，“二狗子！我张三娃子，在家闷得慌，找你扒裤子尿尿和泥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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