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为关羽部下,后为东吴名臣,潘濬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
东吴名臣潘濬,最初仕宦刘表,为江夏从事,湘乡县令,治理地方有名。刘备领荆州后,以潘濬为荆州治中,典理州务。
吕蒙率东吴军白衣渡江,留守大将糜芳、傅士仁皆率部反水,作为无兵无勇的一介文士, 潘濬无力阻止,闭门不出。孙权亲自登门恳请, 潘濬伏床大哭,涕泪交横,终于归降,仍为荆州治中。 拜辅军中郎将。又迁奋威将军,封常迁亭侯。
孙权称帝后, 潘濬进封刘阳侯,先拜少府,转任太常,居九卿之列,屡次犯颜直谏,孙权则对他厚赏重用,言听计从,十分优容,信任程度不亚于江东元从旧臣。
陈寿在《三国志本传》对其评价,是“公清割断、节概梗梗,有大丈夫格业”。只是潘濬没有为刘备死节,反而投效东吴,成为高官名臣,成书于明代的《三国演义》秉承“帝蜀寇魏轻吴”理念,才将其丑化为“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的小人。
而三国类游戏的数据设置,受演义影响一直远大于正史,因此其游戏数据平平,被很多人轻视了其能力和作用,而绝不是刘备没有给关羽留下足以安定后方的人才。
其实,潘濬在荆州失陷后投吴,亦无足以苛责其人品。汉末还没有明清理学大兴后的君臣观念,诸侯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魏蜀吴三国大量重要文臣武将,都并非仅仕一主,许多更“拔于亡虏”。
就如刘备账下收容的众多刘璋旧部,除却法正这种“带路党”不提,剩下那些即使积极抵抗过刘备的,这些深受刘璋举拔之恩的人,最后谁替刘璋殉死了?哪怕是豪言“断头将军”的严颜,亦难例外。蜀汉开国群臣里这些人更占了相当部分。
当然,东吴占荆州后,武陵从事樊伷勾连诸夷,欲叛归刘备,潘濬率吴军将其平定之举,亦有北宋苏辙认为,这是忠于新主却损于故主,不及乐毅仕宦于赵,却不肯为其谋划伐燕之策。
甚至是元朝理学家郝经,极是推崇蜀汉、贬斥魏吴,参照《裴注》《通鉴》将《三国志》改编为《续后汉书》 ,“正陈寿帝魏之谬、升《昭烈》为《本纪》,黜吴、魏为《列传》”,却也赞扬潘濬是「方严疾恶,义形于色,梗梗有大节,有吴之栋石也。」
《三国志·蜀书》中并提及潘濬,“先主入蜀,以为荆州治中,典留州事,亦与关羽不穆”,其实也间接说明了潘濬没有为关羽殉死的原因。
潘濬是个性烈如火、嫉恶如仇的性子,这点即使在东吴也丝毫无改,完全没有通常降臣那样如履薄冰、忧谗畏讥的自觉;
而关羽在史书中的评价,是“刚而自矜”,“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傲上而不忍下,出口则必伤人,如讥孙权为“犬”,黄忠为“老卒”,和新降之马超比高下,要诸葛亮特地写信安抚。
所以两个人的性格作风恰好是针锋相对,水火难容。
汉末士人一向秉承孟子“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之训,
关羽和潘濬关系不睦,文武不和,上下有隙,潘濬没有义务对关羽愚忠死节,也是情有可原。而刘备于潘濬本有举拔之恩,潘濬在驻守武将先降,僚属都率先投降的情况下,直到孙权亲招,一番涕泣始归,亦算不得相负。
毕竟荆州已失,潘濬一人的去向已难左右大局。他仕官于东吴,才会继续是荆州本地士族的代表,否则不过一届布衣,对刘备集团亦无关紧要。
不妨比照黄权,身居镇北将军高位,直接带着约1/3东征军主力和预备收复荆州后安置的僚属三百余人,投了“汉贼”曹魏,让曹丕大喜过望封了四十二个侯(后来司马昭灭蜀时,大封群臣,也才封了五十多侯),令蜀汉的损失何止百倍千倍于潘濬?
——蜀汉不可调和生死大敌,之后诸葛亮屡次北伐对象,从来是曹魏,非东吴。
可即使如此,刘备依然会说“权不负朕”,宽免其家人,这便是汉末时代正常的君臣观。君臣互择司空见惯寻常事,只要不是糜芳、法正这种直接叛主、积极带路之徒,本亦无可指责。
因此糜竺为糜芳叛变之事面缚请罪,虽得刘备宽容,不久惭恨病死;而潘濬归吴,其表兄蒋琬仕途却没受任何影响,以后更成为孔明接班人、蜀汉执政者,与潘濬同登盟国之高位,为一时佳话。这才是真正的秦汉士人风貌,岂是明清君主臣奴思维影响下的《三国演义》之论可比的?
和潘濬这个荆州留守士大夫代表、荆州僚属首脑处不好关系,正是关羽的跋扈性格所致;
当孙权亲至,恳切相召,潘濬也随其余将吏一起归附时,不止是他自己,而正代表整个荆州本地士族集团都抛弃了关羽、和远在成都的刘备。
通常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从来不是真的说升斗草民,而就是先秦贵族、汉之世家、魏晋门阀、宋明士大夫这些社会中间阶层,
屠城盈野如满清亦可坐稳几百年天下,最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比南明和农民军更得官僚士大夫这些“民”之心。
当关羽被荆州士族抛弃时,其毁败命运也就注定了,那些他平日善待的普通士卒对此根本无能为力,同样只会为自家妻儿计将自己的主帅丢弃。
是以哪怕曹魏有意坐山观虎斗,不加追击;关羽军却未经交锋,直接溃散,终至败亡。所谓“以短取败,理数之常”。这也几乎是古今兴亡之至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