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西南林路行》与记忆里的太行山

用一种文字写下的歌词,能够被使用另一种文字的人所理解吗?音乐是跨越了文字壁垒的传递信息的方式,保留了最纯粹和最隐秘的情感;但是不去理解一首歌的歌词,我们对这首歌的认知始终还是不完整的。如果想要理解一首英文歌的歌词,要去查很多背景资料,包括文化、时代、创作者的境遇等等,而语境终究还是难以体会的。

同样来自华北平原和太行山下,在欣赏《冀西南林路行》的时候,我能知道这是来自太行山和华北平原的文字。

我们身处的自然环境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总是对自然给人类文艺作品带来的影响而痴迷,转过身来才发现,原来不是【自然可以给人类作品带来什么影响】,而是【人类怎样才能完全摒弃自然带来的影响】;自然给人类作品带来的影响是来自方方面面的,是从意识最深处出发的,我们是逃不掉的。

但是我们还是会发现,有些作品在努力逃离自然的影响,有些作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然对自己的影响,而有些作品则是努力感知自然对自身的影响,并且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

前几天趁着莫奈《日出·印象》展还没有结束,我匆匆去看了这幅印象派的缘起之作,以及其它与这幅画作相关联的作品。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画家开始努力感知自然留给自我的印象,并且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这种印象来源于真实的自然,却又经由人类的脑和手进行解码和再次编码;寻找真正的自然和寻找真正的自我是一起开始的。

那么自然留给我们的印象是是什么?我们从平原来到山中,在山中留下一点点痕迹,随后又离开。我们给山留下的痕迹逐渐消失,山在我们记忆中留下的痕迹也逐渐消失,“面貌已生疏,前方模糊”,最后剩下的是我们依靠记忆和想象拼凑的太行山。

或者我们从平原来到山中,永远的改变山的面貌,山的一部分化作“新世界的前进的泡影”。

或者我们本来就是太行山的一部分,我们也将化作泡影,我们正在化作泡影,但是泡影里倒映着太行山的景色,“灵魂在山口又回顾”。

太行山不似南方的山。它冬季干燥肃杀,夏季雨水磅礴,景观随季节变化极大。它是一个主要由石灰岩组成的山脉,不够滋润丰盈,处处可见大片的裸岩断崖,偶尔可见或小或大的溪流,生物在山中艰难求存。

冬季或者早春去太行山中,清明节前时常无雨无雪,山麓滴水未进,苍茫的树枝和草本植物残骸向远处不断蔓延。树枝脱水,一碰即断,草本植物枯槁,踩踏扬起阵阵烟尘。天气晴朗,光线昏黄,柔和地覆盖在枯黄的树枝和草杆上,看着暖暖的,摸起来却感觉不到热量。突然阴影乍现,抬头惊觉太阳已落入山的另一边,温度骤降,摧枯拉朽,你知道自然的力量在山中依然强劲。

夏季去太行山中,去感受生命和暴雨的怒吼。水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夏季登山时的恐惧,它是从太行山上空翻滚的云而来的,“乌云汇合,乌云高空踏步”,乌云最后变成下击暴流,愤怒地降落在你身上,降落在植物的叶片上,撕扯着蹄叶橐吾的硕大的叶片,撕扯着昆虫的翅膀,在山路上汇聚成小河,在土坡上形成小规模的瀑布,在干涸的河道中奔流而下,在柏油马路上奔流而下,在一切非人造的或者人造的地势低的地方奔流而下,去往熙熙攘攘的华北平原。

虽然我几乎每年都会从华北平原来到太行山中再回到华北平原,但是记忆终究会破碎,然后“愤怒急促地流失”,正如太行山的某处的一角被粉碎挖空,随后另一处的一角也被粉碎挖空,直到再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自古以来就是人类活动最集中的区域,太行山早已千疮百孔。人类活动对于地球的地质活动来说始终是蚍蜉撼树,但是人类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改变着太行山的地貌和生态环境,这是地质活动很难达到的速度。

就像我们人类始终还沉浸在石器时代的习惯之中,却不得不被电子时代的泥河所裹挟,“投身激流冲水坝”;用最简单的方式满足最简单的兴趣,却每天都要面对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难题,“明天是复杂的漫游”。

但是站在太行山中,又看不到山的全景,人的感官和大脑总是极度有限的。那么从华北平原遥望太行山,是不是相当于把山中的一切都看到了?看到了是指物体反射的光进入了眼中,还是指被大脑分析出来的景象呢?我们回望千疮百孔的太行山,难道只是在“加固文明幻景”吗?

“崭新万物正上升幻灭如明星,我却乌云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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