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笔记:带单反相机旅行的女孩

梁东方

在北寺塔墙外,有个女孩正举着相对于她单薄的身体来说显得很是沉重的长镜头单反相机,对着蓝天白云下黄墙绿树红塔的寺庙建筑认真地拍着照。她久久地通过镜头对着马路对面的风景的寻找、凝望与拍摄,使她丝毫不惮于自己这样明确地在看风景的姿态于便道上引起的人们的绕行。大家见怪不怪,非常理解在这基本上保留了古城的天际线的罕见城市中,处处皆风景、处处也都是看风景的人的现实。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样的景象以及围绕这样景象的行云流水一样的自然而然,便是依旧葆有其质地的老城区的有效的组成部分无疑;所谓美好生活、人生舒适适宜乃至诗意状态的普遍感受与呈现,就是天堂上才会有的样貌。

不过,女孩纤细的胳膊和腰身在这样自己就已经是图画一部分的场面里,依旧显得很是惹眼。在暗香浮动整个城市都弥漫着的季节性的桂花气氛里,她绰约而独立的姿态之中,满是与整体氛围完全一致的妙感。

当然在旅游城市苏州,尤其是老城区的苏州,这样的景象屡见不鲜,人们并没有围观,甚至没有人注意。也许恰巧是我们正行经她的身边,距离很近,所以她的形象形成的冲击力也就显得格外鲜明。顺手就将她也拍到了自己的镜头之内,算是给“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你也成了别人的风景”又做了一次注脚。

此时此刻,我看向她的目光既是性别意义上的被吸引,是年龄差距意义上的回望,也是社会学意义上、人生意义上的感怀。这个景象很是让人感慨,过了不知几代人之后的这一代人,终于也可以像是在影视作品里经常可以见到的欧美年轻人那样,在甚至还没有工作挣钱、或者刚刚独立生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自己旅行看风景的能力与实践。想想当年那一代代人为了交学费而东挪西凑的普遍窘状,想想那些因为经济上捉襟见肘而不得不足不出户的坐井观天,想想那些到了月底便会只吃得起馒头的学生日子,似乎只是岁月流逝、是时间本身就已经在无声无息将一切做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当然没有人的努力,时间本身是不会赋予个人乃至社会整体以实质性的进步的。当社会文明的演进,可以使其女性成员的自由度大大增强的时候,一般来说也就是达到了一个较好的水准的表征了。

年轻女性作为既美也弱势的性别人群在社会中自由行走的时光,会为时间不久之后的婚姻爱情孩子家庭以及工作等等因素所裹挟,加上她们天然地在深入自然环境时候的诸多不便,所以也就显得这样短暂的漫行于城市间的出游时光分外珍贵。这是经济社会和文化氛围一起发展进步之后,才可能落实到具体的普遍个人那里去的自由与美。是性别解放、人的解放,从而也是社会总体进步的指征之一种。

实际上,在苏州这样全国最著名的旅游城市之列的地方,自由旅行者既有女性也有男性,既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人,既有相约而行者也不乏一个人行走的独行侠。所以格外注意到了这样单身旅行的年轻女性,还是因为她们在既往历史中的少见,因为社会发展曲折坎坷的进程中这样的进步的来之不易。任何草率和任性,任何只顾及一点而不顾及整体的一叶障目,任何放弃一直以来较好的发展势头而做出的倒行逆施,都会打破这样社会不断进步的节奏,都会让既有的成果,包括这样女孩有条件单身旅行的良好环境被轻易击碎。

北寺塔在黄昏的辉光里巍然伫立在质地良好的天云之间,可以不打折扣地将天光的原貌呈现在虽然已经关了门但是依旧盘桓在寺前广场上久久不去的人们的面孔上。虽然这些面孔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塔,看看周围同样沐浴在天光中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看手机。

举着相机拍照的女孩子一转身就已经淹没到了古城的安详的模糊里,从丝绸博物馆里走出来的一群男女学生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的意犹未尽,他们站在柔和的风里的颀长与婀娜,也随着一辆辆载了他们的汽车远去而归于虚无。我们转身走下进站口没有天棚的四号线地铁,这发展得最好的天堂城市漫游,便暂时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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