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笔记：在沽源的街头走一走

梁东方

这样的题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红了一阵的歌曲“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的那种温婉的情调，其实在沽源是很难找到那样的不无浪漫但也充满了蕴热的气氛的。也许在盛夏酷暑里这里会因拥有避暑的清凉而很能让人那样从容宽松地走一走、情致悠扬地走一走，现在在这个中秋以后的季节里，这种走一走，尤其是在夜里的走一走，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外地人、高地下面的人、山区之下的平原上第一次到此一游的人的好奇。

好奇的代价是寒冷，不是寒凉而是寒冷，虽然已经一层一层将全部带来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把毫无御寒作用的薄薄的防晒服也穿上了。甚至连晚餐的时候有人说及的沽源的夜空里的银河，其实也因为这样的寒冷而让人无暇仰望。不是真的没有时间，是因为没有穿够衣服，不能在户外稳定地哪怕多停留稍微多一点点。

这样一来，在这个身在沽源的唯一的夜里，我到沽源的街头走一走的走，就几乎完全是“跑”了。只有不停地跑着，才能靠着运动产生的热量多少抵御抵御寒冷的侵袭。那些原来在华北平原上经久不息的溽热里只嫌其厚的衣服，现在都成了薄薄的衣服形式，没有任何抗击寒冷的能力。

沽源街头一家挨着一家的宾馆现在这个季节都已经客人稀少而灯光灰暗，这些在盛夏里曾经热闹了整个一个季节的场所将迎来漫长的冬季，在来年的高温季节再次到来之前都会一直沉寂。诺大的城市广场上，只有跳舞的人还在高声的音乐里不停地旋转，因为空旷和人少而让舞曲传播得更其没有遮拦，也让人更觉着这锐利无损的声音效果后面的寒意。

所谓高处不胜寒，在这块距离天空更近的土地上，来自宇宙深处的寒冷也比低海拔地区要早一些。

所有外地来的人都会缩着肩膀采取小跑的姿态在广场上一边张望一边快速通过，而长居本地的人则像是完全不以为意，也许是因为穿得厚，也许是因为早已经习惯更冷的冬天，所以能依然像是享受夏天一样从容淡定。但是稍微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没有人坐下，没有人手扶栏杆，外界的一切都是寒冷的传递媒介，都会因为身体与之哪怕是很小的接触而迅速将强大的冷意输送过来。

卖串儿的人站在明亮的烤串、涮串儿手推车后面，红色大字的广告将每一种串儿的名字大大地写到了手推车四面的玻璃上；同样是年轻人的卖串儿人热情地迎候着每一个在寒冷里依然有零食欲望的姑娘小伙儿。他们在寒风里跺着脚，嘘着白雾状的空气咬着冒着同样起着白雾的热气腾腾的各种串儿。这几乎是沽源之夜，街头上户外销售与食用的唯一一种饮食了。

我在这样的寒冷里努力地仰望星空，星星是能看得很清楚的，但都是零星的，一个一个地挂在深蓝悠远无边无际的夜幕上，并没有发现传说中滚滚的、雾状的银河；那在高原之下，在低海拔的华北平原上早已经成了稀罕的天庭盛景，今天可能是因为月亮还太大、月光还太强而被遮蔽了。

在沽源这样不仅离天很近，而且绝无污染的高地平原上，不仅是银河，所有的星辰都会按照自身的天文规律而出现在高空的视野里。沽源白天的阳光纯正，夜晚的星光一样清晰得纤毫毕现。视觉在夜晚如果不是受了冷的打扰，如果不是冷使视线在微微地颤抖，便可以无忧地凝望那些宇宙意义上的存在了。

在一个可以清晰地看见宇宙的地方，人会重新意识到自己的来龙去脉，也会因而更超拔也更投入地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吧。尽管我现在已经不能走，只能跑，跑回宾馆的房间是唯一可有的选项。

沽源之夜的寒意将弥漫了整个夏季的舒适和张扬都收走了，沽源正在一次次昼夜交替的逐渐收敛之中，重归自己海拔高企的冷峻。在这个季节变换的时间点上我与沽源的偶然一遇，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沽源以自己神奇的高地平原的广袤，拓展了我对自己深爱着的人文地理的感受，让我不无惊喜地找到了又一个可以瞭望宇宙、俯瞰人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