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病人》| 让我们一起走
作者:陈雯
山东临沂市人民医院,肾内科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肾内科病房孤零零地设在医院一座楼房的二楼。由一楼到二楼的唯一通道是搭建在室外的铁制简易楼梯,下雪天,时常有人在上面滑倒。
一天我值夜班,凌晨1点钟左右,“咚咚”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我向外望去,白花花的雪已堆满了楼梯。隐约可见四个人在上楼,由于害怕滑倒,他们几乎是爬上楼梯的。
我知道是新病人来了,赶紧跑过去打开大门。
病人是一位老先生,趴在一位小伙子背上,急促地喘着粗气。小伙子满头汗水,一位姑娘在旁边举着吊瓶。姑娘很漂亮,只是眼角挂着泪珠,像带雨的桃花。走在后面的老太太朝我晃了晃手中的病历:“医生,我们住院。”
经询问,老先生姓刘,54岁,是县里一家企业的工人。
经过查体和查看化验单,我诊断老先生为慢性肾衰竭(尿毒症期)和急性左心衰。
我让护士给病人静滴硝普钠,静推西地兰、速尿后,马上联系血液透析。
两个多小时后,刘先生从透析室被推回病房,他已打起了呼噜。姑娘、小伙子很快也趴在老先生床边睡着了。老太太还不忘到值班室门口对我说:“医生,谢谢你,折腾得你不能休息。”
“没关系,应该的。”
以后的日子里,我就成了刘先生的主管医生。
刘先生所在企业效益不好,医药费只能报销大约50%。老太太也在这家企业上班,由于操劳,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姑娘是老两口唯一的孩子,刚找到工作单位。小伙子是未过门的女婿,听说还是博士生,收入挺可观的。刘先生的医药费主要由小伙子支付。
这是有知识背景的家庭,我把病情、诊断、治疗方案、预后讲给家人听,一家人通情达理,很容易沟通。
“陈医生,我可不可以摘一个肾给我爸?”
“可以,在这之前,需要征求你父母和你男朋友的意见,还需做组织配型。”
……
一天,我正忙着写病历,刘先生走过来。
“陈医生,我和家里人商量过了,不换肾。我就走长期透析这条路了。”
“可以,我明天就给你联系做动静脉内瘘,建立长期血管通路。”
一个多月后,刘先生的内瘘已顺利地使用。他的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经常面带笑容。
“陈医生,我可不可以吃豆腐?”
“可以。”
“我们当地的医生说,肾病不能吃豆腐。这一年多我一直没吃,我最馋豆腐了。”
“他们的意思可能是少吃,不是不能吃。”
“太好了,我现在就去买豆腐。”
吃饭对于慢性肾衰竭的病人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他们轻则厌食,重则呕吐。每次透析后的刘先生,总是拉着太太的手,兴高采烈地说:
“吃饭去喽!吃豆腐去喽!”
难道吃饭是这么令人激动的事吗?我心里想。他透析效果似乎与别人不一样,格外明显。
慢性肾衰竭病人到了尿毒症期,维持性血液透析是很好的一条出路,每次透析花费大约400元,每周2次。如果资金跟得上,长期存活没有大问题,生活质量也比较好。
我值班的时候,刘先生总来跟我聊些家长里短的事。这一天,他又来了,好像有心事。
“陈医生,我想跟你说件事。”
“请讲。”
“我家属最近大便带血。”
“有没有腹痛?”
“没有。”
“做肠镜检查吧。”
我帮他太太安排好做肠镜的事。之后,好几天未见到刘太太。
窗外,鞭炮声欢快地响着,新年到了。
我查房的时候,却看到刘先生目光呆滞,满面愁容。
“刘先生,最近有什么新情况?”
“……”他没听见。
“刘先生?”
“噢,是陈医生。”话音未落,他眼泪已流下来。
“怎么回事?”我赶紧问。
“我家属得了直肠癌了!唉……”
我心里一阵紧缩,真切地体会到老泪纵横的含义。对收入微薄的家庭,这真是雪上加霜。
之后,我因到外地开会,离开医院5天时间。
我回来的时候,刘先生已经出院了。听同事说,刘先生想要放弃自己的治疗,把钱省下来给太太治病。刘太太想放弃她的治疗,省下钱来给刘先生治病。最后,一对老鸳鸯,决定一同放弃治疗。
他女儿后来找过我,说父母临终前都曾叮嘱:去看看陈医生,向他道声谢。
刘先生就这样走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一定很幸福,因为有刘太太陪伴。
时至今日,他拉着太太的手高兴地去买饭的情景总是浮现在我眼前。
文章摘自《我最难忘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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