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宋词选读:周密.小令部分

周密(1232- 1298), 字公谨,号草窗,祖籍济南,流寓吴兴,居弁山,又号弁阳啸翁,四水潜夫。景定初为义乌令,入元不仕,终老杭州,主持词坛,词林推为领袖(刘毓菘语)。与王沂孙张炎等吟唱,托物寄情陶写悲愤。作词远学周邦彦,近效姜白石。与吴文英(梦窗)齐名,人称“二窗”。有《草窗词》。又名《蘋洲渔笛谱》。早期词多写文人风雅生活,清丽谐美。亡国后伤时感怀,凄凉掩抑,顿挫中见激昂。其他著作甚丰,以辑录遗闻铁事为主,有《齐东野语》《武林旧事》、《云烟过眼录》等。还编了《绝妙好词》,保存了不少宋代词人的作品。周济称其词“敲金戛玉”,“精妙绝伦,但立意不高,取韵不远”。

效颦十解

◎四字令.拟花间

眉消睡黄。春凝泪妆。玉屏水暖微香。听蜂儿打窗。 筝尘半妆。绡痕半方。愁心欲诉垂杨。奈飞红正忙。

[汇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蜂儿打窗与春色恼人。莺啼惊梦,皆在幽静境中搅乱悉人心绪。下阕写愁,用两半字,便觉含情无限。“垂杨”二句飘零风雨,自顾不遑,何暇听人之低鬟诉怨耶!此词神似《花间》。

◎西江月.延祥观拒霜拟稼轩

绿绮紫丝步障,红鸾彩凤仙城。谁将三十六陂春。换得两堤秋锦。 眼缬醉迷朱碧,笔花俊赏丹青。斜阳展尽赵昌屏。羞死舞鸾妆镜。

[汇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咏延祥观拒霜花而作。凡花开极盛时,身在花间,若霞蔚云蒸,照眼生缬,此词足状拒霜花烂缦之观,字句亦镂金错采。四圣延祥观在西湖孤山路,有韦太后所奉沈香四圣象,备花木亭台之胜,三朝皆临幸之。

◎江城子.拟蒲江

罗窗晓色透花明。靘瑶笙。按瑶筝。试讯东风,能有几分春。二十四阑凭玉暖,杨柳月,海棠阴。 依依愁翠沁双颦。爱莺声。怕鹃声。人自多情,春去自无情。把酒问花花不语,花外梦,梦中云。

蒲江,即卢祖皋

◎少年游.宫词拟梅溪

帘消宝篆卷宫罗。蜂蝶扑飞梭。一样东风,燕梁莺院,那处春多。 晓妆日日随香辇,多在牡丹坡。花深深处,柳阴阴处,一片笙歌。

[汇评]

陆辅之《词旨》下《警句》:*花深深处,柳阴阴处,一片笙歌。"前人《少年游》宫词。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莺歌燕舞,春属谁边?犹之水殿云房,月明何处?离宫三十六,知羊车望幸之难,此拟宫词而作。结末三句乐醉钧天,身浮香海,极写声色繁华之境。题云《拟梅溪》,恐梅溪有此丽笔,或逊其浑成也。

◎好事近.拟东泽

新雨洗花尘,扑扑小庭香湿。早是垂杨烟老,渐嫩黄成碧。 晚帘都卷看青山,山外更山色。一色梨花新月,伴夜窗吹笛。

东泽,即张辑,有《东泽绮语债》。

[汇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暮春雨后看山,叠翠层青,鲜明照眼,迨送夕阳、迎素月,一声长笛散入东风,是何等萧闲襟抱!草窗《效颦十解》,多窃窕之怀,此独具疏散之致,诵之洒然意远。

◎西江月.拟花翁

情缕红丝冉冉,啼花碧袖荧荧。迷香双蝶下庭心。一行愔愔帘影。 北里红红短梦,东风雁雁前尘。称消不过牡丹情。中半伤春酒病。

花翁即孙惟信,有《花翁集》,不传。

[汇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垂帘静画中有绾丝啼袖之人,芳序蹉跎,都半在伤春病酒中,其情怀可想。“红红”、“燕燕”二句感尺波之电谢,其为美人嗟迟暮耶?亦词客自伤耳。

◎醉落魄.拟参晦

忆忆忆忆。宫罗褶褶消金色。吹花有尽情无极。泪滴空帘,香润柳枝湿。 春愁浩荡湘波窄。红兰梦绕江南北。燕莺都是东风客。移尽庭阴,风老杏花白。

赵汝茫,字参晦,号霞山,又号退斋,商王赵元份七世孙,赵善官第五子。

[汇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各家词中,间有拟古之作,草窗独多,作《效颦十解》,各极其致。赵瓯北赠袁随园诗云:“古今只此笔数枝。怪哉公以一手持。”草窗其手持数笔乎?此调叠用“忆”字起笔,则前半皆忆旧之情。转头处领以“春愁”二字,则后半皆写愁之笔。“波窄”二句颇新警,因波窄而愁宽,故大江南北,不能限梦之往来也。

◎朝中措.茉莉拟梦窗

彩绳朱乘驾涛云。亲见许飞琼。多定梅魂才返,香瘢半掐秋痕。 枕函钗缕,熏簿芳焙,儿女心情。尚有第三花在,不妨留待凉生。

[汇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咏茉莉花以雅切为主,昔人诗如“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清泉浸后香恒满,细缕穿成蕊半开”及“谢娘头上过东风",皆称佳句。此词咏花,前半从虚拟着想,后半乃徵实,密攒插鬓,细焙添香,女儿妙用,不负此花。结句不说尽,自饶余味。“枕函" 三句在咏茉莉者亦擅场之作。

◎醉落魄.拟二隐

余寒正怯。金钗影卸东风揭。舞衣丝损愁千褶。一缕杨丝,犹是去年折。 临窗拥髻愁难说。花庭一寸燕支雪。春花似旧心情别。待摘玫瑰,飞下粉黄蝶。

[汇评]

王凯运《湘绮楼选绝妙好词》:此亦偶然得句,而清艳天然,几于化工,亦考上上。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当翠袖惊寒之际,衣褶损愁,金钗卸影,回首去年、正柳枝赠别之时,乃情景合写。下阕“一寸燕支雪”五字惜花兼写春深、语殊工妙,有东坡《寒食》)诗“春去不容惜,泥污燕支省”诗意。观其“杨丝”及“春花”二句,知通首皆伤离感旧之词。

◎浣溪沙.拟梅川

蚕已三眠柳二眠。双竿初起画秋千。莺栊风响十三弦。 鱼素不传新信息,鸾胶难续旧因缘。薄情明月几番圆。

梅川即施岳。字仲山,号梅川,吴人。

[汇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前半赋春景,有姚冶翩嬛之态。后半写离思,抚今则尺素稀逢,追昔则冰弦莫续,窗前圆月,何日倚帷双照,如杜陵诗之乾我泪痕耶?

◎踏莎行.与莫两山谭邗城旧事

远草情钟,孤花韵胜。一楼耸翠生秋暝。十年二十四桥春,转头明月箫声冷。 赋药才高,题琼语俊。蒸香压酒芙蓉顶。景留人去怕思量,桂窗风露秋眠醒。

莫两山即莫仑,字子山,号两山,江都人,寓家丹徒。

[汇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词追忆扬州,“明月箫声”,与姜白石之空城画角,同其凄韵。“赋药"等句谓药阑咏金带之篇,玉蕊访唐昌之观,往日抽毫进牍,在蒸香压酒之旁,曾日月之几何,顿换“桂窗风露”,旧欢若梦,如玉溪生之追忆惘然矣。

◎闻鹊喜.吴山观涛

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鳌戴雪山龙起蛰。快风吹海立。数点烟鬟青滴。 一杼霞绡红湿。白乌明边帆影直。隔江闻夜笛。

[汇评]

陈廷婥《别调集》卷二:前半雄肆,后半淡远,山川景物包括在寥寥数中。

◎浣溪沙

浅色初裁试暖衣。画帘斜日看花飞。柳摇蛾绿妒春眉。 象局懒拈双陆子,宝弦愁按十三徽。试凭新燕问归期。

◎南楼令.次陈君衡韵

桂影满空庭。秋更廿五声。一声声、都是消凝。新雁旧蚕相应和,禁不过、冷清清。 酒与梦俱醒。病因愁做成。展红绡、犹有馀馨。暗想芙蓉城下路,花可可、雾冥冥。

◎杏花天·赋莫愁

瑞云盘翠侵妆额。眉柳嫩、不禁愁积。返魂谁染东风笔。写出郢中春色。 人去后、垂杨自碧。歌舞梦、欲寻无迹。愁随两桨江南北。日暮石城风急。

◎杏花天·赋昭君

汉宫乍出慵梳掠。关月冷、玉沙飞幕。龙香拨重春葱弱。一曲哀弦谩托。 君恩厚、空怜命薄。青冢远、几番花落。丹青自是难描摸。不是当时画错。

◎南楼令.次陈君衡韵

开了木芙蓉。一年秋已空。送新愁、千里孤鸿。摇落江篱多少恨,吟不尽、楚云峰。 往事夕阳红。故人江水东。翠衾寒、几夜霜浓。梦隔屏山飞不去,随夜鹊、绕疏桐。

◎南楼令.戏次赵元父韵

好梦不分明。楚云千万层。带围宽、愁损兰成。玉杵玄霜才咫尺,青羽信、便沉沉。 水调夜楼清。清宵谁共听。砑笺红、空赋倾城。几度欲吟吟不就,可煞是、没心情。

◎谒金门.次西麓韵

芳事晚。数点杏钿香浅。恻恻轻寒风剪剪。锦屏春梦远。 稚柳拕烟娇软。花影暗藏深院。初试轻衫并画扇。牡丹红未展。

◎好事近.次梅溪寄别韵

轻剪楚台云,玉影半分秋月。一饷凄凉无语,对残花么蝶。 碧天愁雁不成书,郎意似秋叶。闲展鸳绡残谱,卷泪花双叠。

◎朝中措·东山棋墅

桐阴薇影小阑干。昼永琐窗闲。当日清谭赌墅,风流犹记东山。 犀奁象局,惊回槐梦,飞雹生寒。自有仙机活著,未应袖手旁观。

◎少年游·赋泾云轩

松风兰露滴崖阴。瑶草入帘青。玉凤惊飞,翠蛟时舞,喷薄溅春云。 冰壶不受人间暑,幽碧哢珍禽。花外琴台,竹边棋墅,处处是闲情。

◎清平乐·横玉亭秋倚

诗情画意。只在阑干外。雨露天低生爽气。一片吴山越水。 宫烟醉柳春晴。海风洗月秋明。唤取九霞飞佩,夜凉跨鹤吹笙。

◎凤栖梧

竹窈花深连别墅。曲曲回廊,小小闲庭宇。忽地香来无觅处。杖藜闲趁游蜂去。 老桂悬秋森玉树。涧底孤芳,苒苒吹诗句。一掬幽情知几许。钩帘半亩藤花雨。

◎西江月·荼蘼阁春赋

花气半侵云阁,柳阴近隔春城。画阑明月按瑶筝。醉倚满身芳影。 翠格素虬晴雪,锦笼紫凤香云。东风吹玉满闲庭。二十四帘春靓。

◎浣溪沙·题紫清道院

竹色苔香小院深。蒲团茶鼎掩山扃。松风吹净世间尘。 静养金芽文武火,时调玉轸短长清。石床闲卧看秋云。

◎吴山青.赋无心处茅亭

山青青。水泠泠。养得风烟数亩成。乾坤一草亭。 云无心。竹无心。我亦无心似竹云。岁寒同此盟。

◎清平乐

小桥萦绿。密翠藏吟屋。千顷风烟森万玉。依约辋川韦曲。 临流照影何人。悠然倚仗看云。柳色翠迷山色,泉声清和蝉声。

◎清平乐·杜陵春游图

锦城春晓。苑陌芳菲早。可是杜陵人未老。日日酒迷花恼。 归鞯困倚芳酲。醒来还有新吟。人与杏花俱醉,春风一路闻莺。

◎清平乐·三白图

静香真色。花与人争白。属玉双飞烟月夕。点波一奁秋碧。 翠罗袖薄天寒。笛声何处关山。手捻一枝春色,东风怨入江南。

◎杏花天

金池琼苑曾经醉。是多少、红情绿意。东风一枕游仙睡。换却莺花人世。 渐暮色、鹃声四起。正愁满、香沟御水。一色柳烟三十里。为问春归那里。

◎醉落魄·洪仲鲁之江西,书以为别

寒侵径叶。雁风击碎珊瑚屑。砚凉闲试霜晴贴。颂菊骚兰,秋事正奇绝。 故人又作江西别。书楼虚度中秋节。碧阑倚遍愁谁说。愁是新愁,月是旧时月。

◎四字令·访友不遇

残月半篱。残雪半枝。孤吟自款柴扉。听猿啼鸟啼。 人归未归。无诗有诗。水边伫立多时。问梅花便知。

◎踏莎行·题中仙词卷

结客千金,醉春双玉。旧游宫柳藏仙屋。白头吟老茂陵西,清平梦远沈香北。 玉笛天津,锦囊昌谷。春红转眼成秋绿。重翻花外侍儿歌,休听酒边供奉曲。

◎祝英台近·后溪次韵日熙堂主人

殢余酲,寻旧雨,愁与病相半。绿意阴阴,丝竹静深院。绝怜事逐春移,泪随花落,似翦断、鲛房珠串。 喜重见。为谁倦酒慵诗,筠屏掩双扇。白发潘郎,羞见看花伴。可堪好梦残时,新愁生处,烟月冷、子规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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