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是一个无感情的淫徒恶棍,为什么看戏时想起李瓶儿会哭泣?
《金瓶梅》表现的是一个古老的国家、一个伟大的民族,在受到新兴的商业文明浸润之后所表露出来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状态,或者说它反映了十六世纪时东方大帝国的基层小县城中那种欣欣向荣的市民们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状态。那里的人多数都有一种赤裸裸的欲望,不管是物欲还是情欲,他们为欲疯狂,近乎变态的疯狂,甚至丧失了人作为高级动物应有的情感、人性和理智。小说中西门庆、潘金莲、陈经济、李瓶儿、庞春梅等人表露出来的都是“我欲故我在”的这种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的畸形人生观和扭曲的思想形态。
《金瓶梅》中西门庆作为主角,妻妾成群,除了吴月娘、孙雪娥、卓丢儿、孟玉楼、李娇儿、潘金莲、李瓶儿等几房姨太太之外,还有庞春梅、宋惠莲、贲四嫂、林太太、李桂姐、郑爱月、王六儿、迎春、秀春、如意儿等一大群情人,平日里淫乱纵欲,放荡不堪。
不管是看过《水浒传》的还是看过《金瓶梅》的读者,都知道西门庆是个没有感情的禽兽。他是个专门欺压和玩弄妇女的恶棍,人们称他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班”。他“单管挑贩人口,惯打妇熬妻,稍不中意,就令媒人卖了”。他不但家中圈了几房姨太太,还四处找女人,女人对他来说,只不过为了满足其兽欲的工具玩物,根本毫无情感可言。
既然西门庆是个视女人如玩物的禽兽、淫徒恶棍,那他为什么会在看戏的时候,悲伤流泪呢?
《金瓶梅》第六十三回有这样的描述:
“贴旦扮玉箫唱了一回。西门庆看唱到'今生难会,因此上寄丹青’一句,忽想起李瓶儿病时模样,不觉心中感触起来,止不住眼中泪落,袖中不住取汗巾儿搽拭。”
因为李瓶儿,西门庆想起李瓶儿,心中伤感,所以流泪。
根本原因是西门庆爱上了李瓶儿。
西门庆众多妻妾和姘头,他唯一最爱的就是李瓶儿。
李瓶儿本是梁中书的妾,后来嫁给花子虚,花子虚与西门庆结拜之后,李瓶儿开始与西门庆熟络起来,随后两人开始偷情。花子虚气死后,李瓶儿又嫁给蒋竹山,蒋竹山身体不好使,被李瓶儿嫌弃,趁他吃冤枉官司将其扫地出门,然后带着大批嫁妆嫁给西门庆,心甘情愿地做了西门庆的第六房姨太太。
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后,不仅带来一大批财产,使西门大官人家“家道营盛,外庄内宅焕然一新”,而且也一反对花子虚和蒋竹山那样绝情的态度,变得忠厚谦和,温顺多情。她从内心里真诚爱恋西门庆,处处关怀、体贴西门庆。
李瓶儿为了处理好与众姐妹间的关系,彼此能和睦亲善,特别对刁钻横蛮、妒性十足的潘金莲,总是隐忍退让,委曲求全,甚至对潘金莲种种非份之举,也常是深埋心底,为之遮掩,不让西门庆知道,以避免家庭中的纠葛。
李瓶儿的忠厚谦和,得到了西门庆家中上下人等的尊重和称赞,吴月娘赞她“好个温克性儿”;西门庆夸她“好性儿,有仁义”,就是那些仆人小厮也都说她“性格儿这一家子都不如她,又谦让,又和气。”
李瓶儿平日如此,临终前对丫环和奶子的安排,就更为凄楚感人。她嘱咐迎春、绣春:
“你两个也是从小在我手里答应一场,我今死去,也顾不得你们了。你们衣服,都是有的,不消与你了,我每人与你两对金裹头簪儿,两枝金花儿,做一念儿。那大丫头迎春,已是他爹收用过的,出不去了,我教与你大娘房里拘管着。这小的丫头绣春,我教你大娘寻家儿人家,你出身去罢,省得观眉说眼,在这屋里教人骂没主子的奴才。我死了,就见出样儿来了。你服侍别人。还像在我手里,那等撒娇撇痴,好也罢,歹也罢,谁人容得你!"
李瓶儿对西门庆是一往情深的,是她的深情感动了西门庆,特别是她临终前的一席话,更使西门庆听了,两泪交流,放声大哭道:“我的姐姐,你把心来放正着,休要理他。我实指望和你相伴几日,谁知你又抛闪了我去了。宁教我西门庆口眼闭了,倒也没这等割肚牵肠!”
李瓶儿双手搂抱着西门庆脖子,呜呜咽咽悲哭,半日哭不出声,说道:
“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并头相守,谁知奴家今日死去也。趁奴不闭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儿:你家事大,孤身无靠,又没帮手,凡事斟酌,休要那一冲性儿。大娘等,你也少要亏了她的。她身上不方便,早晚替你生下个根绊儿,庶不散了你家事。你又居着个官,今后也少要往那里去吃酒,早些儿来家,你家事要紧。比不的奴在,还早晚劝你。奴若死了,谁肯只顾的苦口说你?”
西门庆听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挂虑我了。我西门庆那世里绝缘短幸,今日里与你夫妻不到头!疼杀我也!天杀我也!”
也许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他们两个还没有完全泯灭的性情,可以了解西门庆为什么看戏时想起李瓶儿不自觉的流泪。
李瓶儿死前,西门庆是尽了心力的。生前为她多方求医问卜,死后为她举行隆重的葬仪,并悬影供饭,“行如在之礼”。
虽然这样,似乎还没补上西门庆对李瓶儿在心灵和感情上的缺欠。
他醒里梦里都在思念着她,思念她的忠告,思念她的真情,并常利用听曲看戏的机会表示对她的怀念:
他点唱普天乐“洛阳花,梁园月”,是对李瓶儿的怀念;
他点唱瓦盆儿“教人对景无言”,也是对李瓶儿的怀念;
至于点演全本的《玉环记》,或许有更深层的含义,说不定他是想与这个生生死死眷恋着的六妾李瓶儿再结两世姻缘呢?
情之所至,金石为开。在明代中后期那个尔虞我诈,人欲横流的环境里,这对始乱终配而又中途分手的有情人,或许是《金瓶梅》所写西门家妻妾环绕的世界里,唯一有那么一点点真情的夫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