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他从菜鸟变成了王者 | 专访《索朗热登》导演扎加

专访《索朗热登》导演扎加

采访:张新伟

编辑:张劳动

《索朗热登》,是正在苏州大学读书的藏族学生扎加大二时,跟同学俞佳明回到故乡拍摄的一部纪录片。在三十天左右的时间里,他们记录了老牧民索朗热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放牧生活。老牧民独处了几十年,但并不排斥两位年轻人,他们围坐在一起聊天,常常聊到摄像机都没有了电。
这部纪录片是10月23号IM两岸青年影展的“闪亮的岛屿”1号厅的第一场放映,也是世界首映,三天后,在颁奖典礼上,《索朗热登》被王小帅导演领衔的评委会颁发了最佳非虚构影片奖,奖金15万。
从第一次展映到第一次获奖,扎加只用了三天时间,采访过程中,他多次提到喜欢万玛才旦导演的作品,希望能像他一样,做一个用影像书写藏族故事的导演,他还提到自己未来计划拍摄一部纪录长片,这笔奖金可以说是雪中送炭。
祝福年轻的纪录片创作者,期待他的明天。

凹凸镜DOC:你在创作受谁的影响比较大?

扎加:可能受到万玛才旦导演的影响较大吧,我也很喜欢阿巴斯、是枝裕和、侯孝贤、杨德昌等,我感觉他们的剧情片里类似有那种纪录片(手法),剧情很自然,人生中的生死矛盾都缓缓的打开,冲突性太强的(影片)不太适合我。

凹凸镜DOC:你的第一个作品,为什么选纪录片那个方向,没想拍剧情片吗?

扎加:我之前拍过一些剧情片作业,不很成熟,我感觉不是我想要的,也许是没有达到这种层次。我的指导老师他特别支持我要拍(纪录片)。

凹凸镜DOC:你是来自哪个西藏,能简单讲一下你的经历吗?

扎加:我出生在西藏那曲,有幸赶上援藏计划,初中开始在外面读书,现在读到了苏州大学。

《索朗热登》是我大二时候拍的,当时受到老师鼓励,我自己也感兴趣,然后决定去拍。我觉得我的纪录片想纪录人活着,彼此之间的关爱,让你作品感受到所有人生活还是很开朗还是很光明。

扎加导演在映后现场

凹凸镜DOC:拍摄对象是隔壁村的老人,你第一次接触他是什么感觉?

扎加:之前我就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活着,一个人,但是很多人觉得他很寂寞什么之类的,后来我发现其实他并不那么孤单,他也有自己的活法,而且很精彩。

凹凸镜DOC:牦牛他一直就不卖,只是养着?

扎加:对,老牧民也不吃,就这样养着。

他觉得牦牛一直像亲人一般存在。好多人建议他去养老院,或者有些人觉得应该把牛卖掉屠宰场,拿到钱去做所谓的形式性的善事,他不觉得(那样是对的)。

本次影展,有50部短片作品最终入围主竞赛单元
其中非剧情短片为11部

凹凸镜DOC:为什么你不是一个人完成?

扎加:一个人操作所有设备比较困难,又要收音又要考虑画面。

我的搭档是隔壁寝室,他是学新媒体的,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他也非常喜欢这种人文关怀题材的纪录片,我一提到我的计划之后,他也很愿意跟我去拍。

扎加搭档:俞佳明

凹凸镜DOC:有没有你潜意识里想,比如搭档是一个他者的眼光,他可能会发现一些你在深入其中而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

扎加:肯定有,包括在增加字幕解释那部分,起到了很关键作用,其实我也一直在克服你说的这种状况。

凹凸镜DOC:你是用藏人的角度去拍藏族的故事,会不会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扎加:、可能是(受到)万玛才旦导演的影响,他的《寻找智美更登》特别棒,再看阿巴斯那些电影,为什么阿巴斯拍出来这样富有高度哲学性的,人文关怀型的片子。

而且现在这种视觉内容,我感觉越来越同质化,更加需要多元化,生命体验要有多元化。

放映现场

凹凸镜DOC:你觉得电影作为一种现代的形式去记录一个古老的民族,记录西藏这种神圣的地方,你觉得它是很合适吗?

扎加:这问题好多人都谈过,比如有些人以前就忌讳拍照片,觉得会让寿命短,但这种事应该很客观的看待,影像是可以保存记忆,几年、几十年之后可能这样一种状态,比较原貌的状态,不存在了。

每一种文化当中他有独到的对生命的体验方式和哲学观念,我觉得每个人应该认真的看待。而且我认为“神圣”这种应该是一种他者的观看方式。

凹凸镜DOC:老人坐摩托车去镇上买老人机时,他看到镇上的变化他是什么感觉?

扎加:老人觉得这变化太快了。可能几十年前,他去那个地方就是一个草原,他说变得那么快,他自己去城镇都会可能走错路的。拍摄时,老人机没买到,后来,我们摄制组最后给他掏钱买了一部。

凹凸镜DOC:你觉得老人在藏族地区是一个个例还是一个比较普遍,你的片子里就是有摩托车,有电线杆,还有路灯,其实村子里也已经现代化了。

扎加:在西藏也有一小群人是这样生活的,他们不像我们一样不需要每天看手机,他们也有生存方法。

扎加导演在映后现场

凹凸镜DOC:老生活中突然多了两个人,他一开始是不是也不适应?

扎加:刚开始,他有点不太适应,因为原有的寂寞被打破了,但是后来慢慢的适应了。我的方法就是经常跟老人聊聊天。

我们把比较深度采访基本上留到了深夜,后来越来越习惯了,就像朋友一样交流,有时候摄影机关了没电了,我们还聊,聊到了都就两三小时坐在那里,他也没觉得我们在打扰他的生活。

凹凸镜DOC:你的毕业论文想写什么?

扎加:我也喜欢用新媒体一些理论来探讨一些,现在这种短视频碎片化的东西对农村文化,尤其是牧区文化带来变化是特别厉害的。包括那些孩子,现在都在模仿(短视频),反而忽视了一些原本已经存在那种东西,越来越被忽视了。

凹凸镜DOC:纪录电影《光之子》里面有一个段落,牧民都抱怨说是因为手机互联网让西藏的离婚率增加了。

扎加:西藏大部分人对某种东西是要么说好就是好,说不好又在骂他,这种很普遍,我觉得更多是需要媒介素养,我想回到家乡给周围的朋友开一些媒介素养课,提高一下媒介意识,如何正确运用和看待媒介工具。

凹凸镜DOC:这个片子在疫情期间又进行了很多的修改,从最初的版本到最后一版,一共剪了多少版,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扎加:应该是七八个剪辑版本,我片子也看了10多遍,不断在剪辑,和最初版本比较更加成熟一点了,因为老师也在不断的指导,其实特别感谢老师,刚来学校的时候,老师就跟说我,你可以拍些(西藏的)东西,有时候老师就像指路明灯那样。我的指导老师叫王玉明,他以前是我国第三代导演谢晋的弟子。

凹凸镜DOC:除了老师指导以外,你自己心境有没有发生变化,你从最初拍完素材,你特别想表达,到后来你剪成一个认为你能拿出去投奖的作品。

扎加:后来我也认同我自己作品了,也比较惊喜,因为是之前从来没拍过那么长的一个片子。

凹凸镜DOC:这次是你第一次面对观众对吗?你觉得他们的评价和你想象有一样吗?或者他们对你的片子?

扎加:这是第一次来影展。在影展之前,我们本地的人也看过,他们觉得很真实。

凹凸镜DOC:你自己觉得他是靠什么支撑他呢?

扎加:我个人觉得应该是基于一种博爱或者是对生命平等相待的观念促成的吧,他那种精神是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好多人有误区,学知识只能在学校学到,但是从他身上也学到不少东西。

凹凸镜DOC:你能理解他那种孤独吗?

扎加:其实他真的不太孤独,看影片当中他自言自语,外面人觉得很寂寞,但是他自己也有他自己的活法,而且我不认为他是个孤独的人,我能感受到内在世界还是很蛮丰富的。

凹凸镜DOC:我们付出的比老人给我们东西多得多,我自己拍老人这种感觉。老人他会传给你一些东西,甚至你片子拍出来,你是导演你站在上面,但是老人这方面也没有什么获得,看似付出了我们20多天,实际上老人可能把一辈子的故事都交给你了。

扎加:是的。我希望以后继续拍摄纪录片,我想拍一个长片题材。

《索朗热登》映后交流

主持人:先请扎加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

扎加:非常感谢大家,你们是第一批观众。我出生在西藏,现在在苏州大学传媒学院读书,大二下学期我跟我的搭档俞佳明,一起回我的老家拍了这部纪录片《索朗热登》。

主持人:作为您的第一部片子,为什么会想要拍这样的一个题材呢?

扎加:以往我们那边的影像处理都是非常神秘化的,现在有了新媒体短视频这种碎片化东西以后,又做的很标签化和表演化,所以我想客观的展现一些东西,是这样的。

主持人:在拍摄这部影片过程中,你觉得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扎加:其实我还好,主要是俞佳明,他是福建人,要他跑到那边去拍摄,有时真的让我很担心。

片中有老人放牧的段落,我没让他上山,那里有丛林,经常会有棕熊出没。还有我们在晚上拍摄的时候,真的感觉旁边不远处棕熊会经过,狗撕心肺裂在那里叫来叫去。

主持人:这整天拍摄的周期大概是多长呢?

扎加:大概二、三十天。

主持人:就是二、三十天一直都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扎加:和老人住在一起,老人不吃肉,我们自己做饭,是这样的。

主持人:你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是怎么样跟这位拍摄的对象建立信任?

扎加:我跟家人说我要拍纪录片,我父母说,你可以拍我们隔壁隔壁村里的(老人),他们有一点印象,后来我慢慢试图了解他,老人的邻居是我的好哥们,他跟老人谈,说一个大学生想拍纪录片,老人觉得没什么问题,比较年轻一代的那些人不太理解老人认为他是个老顽固。但我对老人特别有兴趣,我是非常喜欢跟这些老人交流。

经常看的那些描写七八十年代的藏文小说,跟老人的沟通有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主持人:在整个拍摄的过程当中,你觉得有什么样的一些体会或者经验可以分享给大家?

扎加:我自己觉得(拍摄的)时间少了一点,虽然在那边很枯燥,但是跟他在一起,感觉还有另一种这种活法,觉得很震惊,如果有时间的话,就是可能有一年两年我觉得跟拍也没问题。

主持人:你觉得应该花更长的时间。去记录他?

扎加:因为毕竟这只是个40分钟短片,而且我们都是新手,可能有很多缺点和不当之处,他还是很信任我的。我也很喜欢他。

主持人:你觉得你是通过什么样一个方式可以让这位老人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是能够愿意给你敞开心扉,或者是把自己的生活完全的展露在镜头面前?

扎加:他觉得我是个年轻人,没想到会跟他探讨这些东西,在慢慢的沟通这样的一个过程当中,跟他建立的这样的一个信任,就像朋友一样跟他交流,拍摄时,没什么说我要拍什么,也没说我是什么导演之类的,像朋友一样。

观众1:你未来会不会想做成一个长片,你觉得还可以再拍一次?

扎加:这是大二拍的,以后有可能。我觉得有时间的话也想做长片。毕竟这是第一次拍摄。很多经验可能不足,是这样。

观众2:你是一开始就想拍摄一个老牧民的故事吗?有没有一些预设?

扎加:其实我在那上面写简介的时候,我写的特别简单,我真的很不喜欢就是先入为主的。我觉得纪录片不像剧情片一样,剧情片的话你大概有个把握,我只是跟导师交流一下,后来(拍摄到)这些事,完全是他自然的一个发生过程。

观众3:老人为什么要跟着邻居去买老人机?

扎加:他之前也提到过,他怕麻烦,每次都跟邻居借电话,牛走掉了,那个牛是不是跑到隔壁村子去,他确定了才能翻过山过去找,他就觉得需要一个老人机。这种邻里间的关系是我觉得非常和谐的,其实老人对钱没什么概念。

观众4:导演你好,我想问一下,我看到开头跟结尾都有蜡烛的镜头,想说有什么寓意吗?

扎加:这是我预先设计好的,因为老人就觉得生了就灭,灭了就生,这样一个轮回观念,这在我们西藏是普遍有的概念。而且我想在不破坏原本的客观存在之外想处理一点,这样可以纯粹的纪实性上有点艺术的观念,这是我喜欢的做法。

观众5:在剪辑的后期剪辑的过程中,你有遇到什么问题?

扎加:后期剪辑是我跟俞佳明一起剪辑的,前期佳明是具体操作,我们本来就说好拍摄这些段落是干什么的,后来在疫情期间,我被困在学校6、7个月,那期间一个人不断的改,跟老师交流然后再改等。大概(剪辑思路)在最初看了素材以后,已经定下来了。

扎加:

出生于西藏那曲地区,现在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就读。

导演阐述:

我们融入老人的生活,像朋友一样交谈,摄像机平静地记录下这个过程,将老人的生活经验与生命体验形成了这部纪录片。

凹凸镜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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