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那个被光眷顾的孩子
梅朵一直想去寻找自己出生的故乡,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父亲,因为父母离异,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爸爸了。
在学校里,她会用稚嫩的画笔,画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于是,当有一天爸爸通过微信向她发出邀请时,她的兴奋溢于言表。她带上了自己的画笔,想去画故乡最美的景色。
《光之子》讲述少女梅朵独自踏上一段寻找父亲和归宿的如梦之旅,展现了在时代的变迁中,一个幼小的生命克服重重挑战,坚强成长的故事。
梅朵是一个小大人,他总会在不经意之间说出一些很有哲理的话,导演卡先加多年的拍摄,让他跟梅朵成了很好的朋友。
卡先加也曾经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当他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他也感受到梅朵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凹凸镜DOC专访了纪录片导演卡先加,通过他的视角,我们跟随着梅朵,见证着她的成长,喜怒。梅朵喜欢看着太阳,在太阳底下唱歌,和别的小伙伴玩耍。她是一个被光眷顾的孩子。
卡先加介绍凹凸镜DOC采访
那个被光眷顾的孩子
采访:张劳动 阿吉
视频:张劳动
编辑:沙丘
凹凸镜DOC:请先说一下你的求学背景吧?
卡先加:我最早是对摄影很感兴趣,刚开始拿到一个像机,通过取镜框看东西的时候给人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通过肉眼看不到的。当时我就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然后就开始去很多地方,拍很多照片。到一定程度后,就感觉有些场景照片不好表现,有一种很大的冲动想去拍点东西,刚开始想拍剧情片,但是当时没有资金,很多方面也没有经验,就开始拍纪录片。我大二的时候开始做,大四的时候结束了第一个项目。2014年,影片被美国当代艺术博物馆当代亚洲影展选中,我去了美国,然后在那边待了将近一年。然后就一直在做片子。
凹凸镜DOC:你曾说去过很多西藏很多地方,最后选择了这所学校,这位小朋友,她身上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呢?
卡先加:刚开始有这样的一个想法,我大概走遍了青海、甘肃、四川等山区的一些地方。最终选择影片中的这个地方,因为我在青海,这里距离我相对较近,拍摄的各方面比较方便。其实,也很远的,坐车得7个小时。
在学校有很多小孩子有很动人的故事,我当第一次遇到梅朵的时候,她的父母都离婚了,然后她对父亲有一种很模糊的形象。刚开始的时候,这一点就是很吸引我,她的身上可能会发生一些故事,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许能捕捉到。后来我慢慢跟她接触,她的身上有一种灵性,她对社会的思维方式很不一样。
梅朵和妹妹
凹凸镜DOC:你怎么理解梅朵对于故乡,父亲的执念?
卡先加:我觉得在拍摄过程中,是因为我刚开始看到了他身上的这种对父亲、对故乡的执念,然后我拍摄的时候可能对他有或多或少的影响,一直在提这个东西,但是她正处于青春期这样一个有年龄,她也会问一些这方面的东西,然后这些东西可能对她的这种情感有一些影响,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她身上自发的那种追求和欲望。
凹凸镜DOC:你是先跟父亲沟通梅朵要来找他,也会拍摄他。会不会因为拍摄团队的介入,父女相见才成可能?因为梅朵爸爸多次失信,不接电话。
卡先加:这倒没有。打电话本来就有,所以不是说他父亲因为知道拍摄所以才去接,当时我们拍摄的时候大概一个月里面,我在那边待25天左右,然后去西宁待上四五天再回去。有一次,在我回去的时候,收到了他父亲的微信,他说想去那边,然后就跑过来。我们过去可不可以?如果梅朵过去的话,我们可能会排斥拍他的东西,拍他的过程。当时他就同意,我觉得挺揪心,就是他父亲见她第三句话,就说你什么时候回去,感觉赶紧让人走的感觉。
凹凸镜DOC:当时去她父亲那边拍摄顺利吗?
卡先加:刚开始我们到那边的时候,他从牧区下来大概需要三四个小时,我们很着急,有一种不知所措得感觉,就是着急会发生什么东事情。因为他父亲好几次失信,说来就不来,所以我确实很担心,在片子里面也能感受得到。
梅朵和父亲在草原
凹凸镜DOC:有一个观众问梅朵,现在看这个片子里面的那些事情还会难过吗?梅朵说:难过。拍摄过程中会不会感到很无力,很想抱抱梅朵给她一些安慰?
卡先加:其实有时候我有感觉到她需要这种安慰,但是心理上我不会刻意的去表达。我觉得在拍摄过程中去介入,会给她表露出我同情她或者说我呵护她的那种感觉,但是我就是一种坦诚的方式去跟她交流。所以在拍摄过程中,有时候很无助,就觉得朋友遇到了问题,你就解决不了那种无助感。
比如她从父亲家回来,然后又想回去,但是又不能去。然后外婆放弃她的那种情绪,这些东西现在感觉都很难受。她想跟妈妈一块住又不能住,然后她想跟父亲一块住又不能住,但是她外婆这边又这样,她就是出于一种很无助的状态,这个时候其实是我拍摄也很无助,但我只能去记录她的这个状态。
凹凸镜DOC:你觉得纪录片的拍摄有帮助到了梅朵吗?比如陪伴她,听她说话。
卡先加:我觉得有。她跟外公外婆一块,就是说有时候觉得很孤独,两个都是老人,然后跟她玩的也很少,拍摄的过程,一定程度上是一种陪伴,我觉得如果没有梅朵的话,我在那边拍摄也很孤独。在拍摄过程中,我一直在那边很少回家,梅朵也好,外婆也好,像家人一样,有一种陪伴的成分,不仅仅是我陪伴,其实他们也在陪伴我。
卡先加、梅朵还有奶奶。
凹凸镜DOC:这部片子的音乐很日本,看字幕是日本作曲家谱曲,当时为什么会选择钢琴曲呢?您觉得音乐在片子中发挥的作用如何?
卡先加:当时不想用那种文化和民族音乐很强的符号来做,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日本的配乐,然后开始尝试把他这个音乐放到片子里面,一听感觉挺合适的,这个片子可能钢琴更合适一些。
梅朵的生活状态,有时候很快乐,有时候很沮丧。他的生活本身有这种契合钢琴演奏的元素。后来尝试了很多东西,不仅仅是现在的这些音乐,其实选择性的调了很多。
凹凸镜DOC:片子曾经入围过日本的纪录片创投会,能讲下创投的经历吗?是不是在那里找到的作曲老师?
卡先加:2017年有了解TokyoDocs,他们有个注重亚洲题材的单元“多彩亚洲”,我们就投了方案,最终他们选择了三部影片,我们拿到了一等奖。然后就开始慢慢有一些创投比赛的资金,同时我也参与了国外的制作公司,这样就慢慢的第一次有了做电视版的资金,有了电视版的资金以后,大概有60%左右的长片的预算,然后后续我们自己投了一些钱。
卡先加在TokyoDocs
凹凸镜DOC:今年入围first也有一部叫《藏历一年》,你们觉得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用电影或者纪录片的形式去记录西藏?外地导演和藏地导演的拍摄有什么差异?
卡先加:我觉得外地导演或藏地导演各自都有自己的优势,我觉得我们自己的话,本身是这个群体里面的人,是一个内部人,然后外面人的视角去看待一个东西的可能很不一样,拍到的东西也很不一样。可能外部人拍不到的一些东西,我们会拍到,是因为在这个群体里面人的这种情感,一种细微的东西,可能外面的人感觉不到。
凹凸镜DOC:万玛才旦是影片监制,他给你们提供了什么帮助?
卡先加:万玛老师刚开始拍摄的时候有参与,主要的还是后期监制。他提了很多建议,有些很实用,有些我不太同意,保留的也有。
凹凸镜DOC:以往我们看到关于藏地,好多都是关于宗教信仰,这些反而在你的片子里看得很少,这块你是刻意回避的吗?
卡先加:我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刻意的,去掉这些东西,很多人都觉得一说藏地,就有宗教的成分,有寺院,然后有雪山,有草原,它会被很刻意的放进去,你根本不会想它真的对电影有没有关系。很多人就有这种对藏地的想象,他把这个东西就放进去,我在拍摄的过程当中,剪辑的时候尤其是,我在追求一种,怎么说,一直在排除那些民族文化的,然后地域文化很强的那些符号。
因为我想把这个作品放映给不同国家、族群的观众的时候,有一种很强大的共鸣感,你很多地域性的民族符号,可能很多人没有什么共鸣,他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我在追求就是藏人最基本的情感,人性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我觉得这全世界的人都会有的一种一种情感的追求。
卡加先和同学们
凹凸镜DOC:在片子中有个人说现在离婚率这么高,是因为手机闹的。是不是手机其实是一种外延,现代文明对于西藏这种冲击力,你也想通过这个影片去表现?
卡先加:它就是一种切入口,它就是故事框架里面的成分。这种框架的成分里面,其实我更想注重的是人本身的这种情感或者说内在的变化。
其实手机、互联网的这种,它就是一种切入口,有很多婚姻的问题出现,任何地方都一样,这几年就很多,其实在西藏的话,离婚肯定有很多原因。手机或者是互联网,它就是一种切入口。
凹凸镜DOC:我觉得你也在通过影像发现当地不断的变化,这个变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卡先加:有一种很无助的感觉,每次回家乡,去到一些地方的时候,常年在此居住的人可能感受不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你通过外部的视角,然后同时你对故乡有情感,这个时候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这种无助感,通过拍摄电影,把这个东西表现出来,然后给人产生一种共鸣,然后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对这个东西有反省的作用。
凹凸镜DOC:影片首映完后,观众的反映是在你想象之中吗?比如说有一些地方观众会笑,你有预想到吗?
卡先加:其实没有的,是那种很超乎想象的一种感觉,历经三年,你的团队觉得已经做到了在资金和能力方面做到了很极致的东西,但是电影最终放到观众面前才会有它的很完整的东西,所以我是很期待的,当天晚上也是很超乎意料,有种莫名的感动。
《光之子》在FIRST青年电影展首映。
凹凸镜DOC:《英雄谷》讲述的是一个有关西藏语言逐渐“消失”的故事,但《光之子》中那所孤儿福利学校的西藏文化与语言教育,却呈现出较为丰富与多样的生态,比如梅朵可以马上分辨出“格尔萨王与觉如的区别”,学校里还会有藏文书法课,请问,《英雄谷》是一个个例,还是西藏之后发生了一个较大的社会转变?
卡先加:我到《英雄谷》里的一个社区去了以后,很多老人都担忧他们的这种文化和语言的这种变迁。我所在的大学里面有一群大学生,每年暑假去那边去支教,他们想怎么样把这个东西复兴,但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就看到了这种变迁,但是这一群人尝试着去改变现状,两个东西就放到一个空间里面,它就有一种戏剧性的成分在里面,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应该要拍一下,刚开始的时候,其实有很多资金上的(问题),当时拍摄,很多细节上的东西什么都不知道,在摸索的这些东西,后来剪辑这些都是自学的,我是一直很慢慢的摸索,大概13年的时候,我快毕业的时候就做了。
《英雄谷》里面讲的就是一种语言和文化变迁这方面的,当时的想表达的欲望和然后像那边有这样的一个东西,我觉得《光之子》是一种转折点或者说变化一种方式。以前我拍摄注重的是一个区域的文化和心理的状态。后来慢慢的就是去了国外其他地方,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改变我自己的价值观和观念。我一直在追求一种抛开我们的文化、语言,我们的不一样的之后,剩下的我们人本身的这种情感的,包括人性的这一面的东西,我想表达的更多一些。这种转变的过程,这个过程大概做了四五年。
《英雄谷》海报
凹凸镜DOC:这是不是一个纪录片导演从青涩到成熟,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一个相似的转变之路。
卡先加:我的这种转变,大概是我去了美国以后,我在华盛顿那边待了一段时间,有那么一些东西冲击、刺激我的价值观。我在华盛顿特区那会经过一些黑人区,感觉黑人还是很边缘的,和社会很割裂的一种状态,这对我的冲击很大。
回来以后,有一次我去从青海到成都,然后再到重庆,再到香格里拉,大概走了三天三夜,坐火车的路途中遇到了很多农民工,他们背着行囊,可能会去到另一个城市里面,我就跟他们聊天,虽然是语言文化很不一样,但是我在拍摄的过程当中看到的一种人本身具有的一种魅力,他们身上发出的那种汗味,感受到了在我的老家,跟我的哥哥,我的姐姐,我的亲戚一样的面孔,当时我就很感动,我们都是人,之所以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语言,我们所有的这些东西就是被我们隔开的。
当我们在说所谓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有一个东西一直在连接着我们,但是由于这些很多东西外在的意识形态也好,很多东西一直在割裂我们的我们所连接的这个东西,我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以后的作品里面一定要保持这个东西,要讲我们作为人,就有一个东西一直在连接着的,抛开我们的这种很多我们所谓的不一样的东西,它那些抛开以后,我们是连接的。
凹凸镜DOC:从《英雄谷》到《光之子》,你对纪录片这样的一个类别,认识产生了什么变化?
卡先加:刚开始做英雄谷的时候,其实是一种很冲动的做法,你刚开始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有很大的欲望去表达这个东西,然后你去拍,《光之子》里面刚开始也有一种迷茫的状态,但是在慢慢的过程当中一直在摸索影像的风格,其实我从来都没上过电影学院,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这种纪录片有什么派别,这些东西他都是拍摄过程当中自己摸索,然后在自己的这种强大的欲望当中慢慢呈现出来的一种很自然的状态。
很多人问过,比如说这个是什么派别的或者是什么样,我也不懂这个东西,但是我懂得我要拍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英雄谷》里面有采访这些作为导演一定要把这个东西要表达出来的这种成分,但是我在《光之子》里面就是追求一种真实电影的,然后他在他们的生活里面,自然表露出来的那种语言,去不表达他们自己的生活,然后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是他的那种影像风格对观众产生的那种真实性,可能会比那些东西可能更强烈一些。
虽然我《光之子》里面有一点点的那么采访的方式,但是我就抛开这种采访的状态,我就会以采访的方式去问你这个东西。我就抛开这个东西,感觉你跟聊天似的很日常化的一种影像的方式,去跟梅朵也好看,跟外婆讲话聊天,整个影片里面我就追求它的故事性。我觉得纪录片有了这种故事性,有强大的这种故事的话,它有活力,我觉得以后的对纪录片的整个行业,然后我也在追求这样一个东西,同时我在其他很多剧情片的这种剪辑方式也好,然后故事的这种叙述方式。
简介:13岁的梅朵学习生活在藏地的一所福利学校,父母离异后,梅朵只能留在年迈的外公外婆身边,为了找回从小缺失的亲情,梅朵克服种种困难,一个人勇敢的到草原深处去寻找爸爸,看见爸爸家庭幸福,有儿有女有牛羊有草原,梅朵内心五味杂陈而又无处诉说,她迎着阳光,手握画笔,表达自己的渴望与想象。在商业社会数字时代,人们通过网络交流情感,改变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和游牧文化,离婚率的不断攀升已经成为了一个社会问题,影响着越来越多的家庭,很多孩子在婚变中沦为了“孤儿”。《光之子》记录了少女梅朵独自踏上一段寻找父亲和归宿的如梦般的心之旅,展现了在时代的变迁中,一个幼小的生命克服重重挑战,坚强成长的故事。
凹凸镜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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