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 | 《沉年》之 迷乱(21——23)
21
吴铁头的对门住着县农办的张自恒主任。张自恒原来是畜牧局局长,后来调到了县农办,在县政府分了一套房,畜牧局的这套房仍不退,一直占着。吴铁头看不惯张自恒的作派,俩人见面都基本上是冷着脸。
张自恒突然间主动搬走了。还没等吴铁头明白过来,张自恒的儿子张文革搬了过来。张文革从农业局调到畜牧局,属于平调,县农办有红头文件,吴铁头也不好说什么。张文革虽然是平调,但带了个括号,正股级。吴铁头把他安排在防疫站。
张文革身高一米八,脸皮白净,对人一幅谦恭的笑,与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很融洽。张文革虽然挂的是副站长,但站长马上就要退了,大事小事都基本是他做主。他有事没事就往吴铁头家串门,拎些鱼啊肉之类的东西去他家搭伙,对魏紫槐也是阿姨前阿姨后地叫,叫得魏紫槐满心欢喜。
豆子不喜欢张文革,认为他太会说,太殷勤,有些假。每次张文革一来,她就不怎么说话,躲一边去。张文革也不介意,帮着豆子做饭,坐床边陪魏紫槐说话,有时甚至陪憨子玩拼图游戏。
吴铁头对张文革有些冷淡,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张自恒的缘故。张自恒一贯家长作风,独断专行,容不得不同意见,把整个农口单位都当着自家的后院,任其所为。干部职工都对他噤若寒蝉。他调他儿子进畜牧局,跟畜牧局连个招呼都不打。吴铁头一直原地踏步,也与张自恒暗中使绊有关。
张文革在吴铁头面前倒显得不卑不亢,工作也很有起色,最近还获得了上级的通报表扬,吴铁头开始慢慢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了。
刚开年,畜牧局就接到县委组织部文件,文件点名通知张文革参加县委党校青年后备干部培训班。青年干部进党校进修,就表示即将提拔重用了。
22
棉花的娘找媒婆给棉花说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是安徽金寨的,姓丁,兄弟四个,大的快三十了,小的也二十出头,挨着叫大锣、二锣、三锣、四锣,都打着光棍。那地方在大别山腹地,山多地少,很穷,许多人都往外边走。
兄弟四个,只有四锣生得有些模样,身材峻拔,脸庞周正,皮肤白净,并且还读了个初中毕业,其他几个都身材矮挫,面色黑红,都只读了个小学。家里也只有茅屋三间,偏厦一个,婚娶之事愁煞了一家人。现在有人主动上门提亲,他们求之不得。
媒婆看上了四锣。媒婆把四锣拉到一边,对四锣说:“让你倒插门,愿意不?”四锣想得很开,不就是当上门女婿吗?还不都是搂女人睡觉?反正家里兄弟多,不缺他一个,还给父母省了钱,有嘛不愿意的?四锣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可是棉花不愿意。棉花虽小,却很有主见,心很大。她想嫁到城里,至少也是石铺街,男人有城镇户口,有正式工作,吃商品粮。她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农村,耕几亩田,过苦巴巴的日子。棉花的娘说:“你是农村户口,城里人谁要?现在户口都跟着娘走,城里人要了你,生了伢子都是农村户口,城里人傻啊?”棉花说:“任你怎说,反正我不找农村的!”棉花的娘就哭了起来,边哭边拍着大腿,“我怎么这命苦哇!短阳寿的你那么早就走了啊,扔下我们娘四个不管了啊,我一个女人要养活六口人啊,我忙完了外头忙屋里头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短阳寿的啊,你帮帮我啊,我快熬不下去了啊.......”
棉花上前一把搂住了娘,也哭了起来,“娘,别哭了,别哭了好吗?棉花答应了,答应娘了!”
棉花的娘止住哭,拉过棉花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握着,“棉花,我的儿,我知道,你的心大,娘让你受委屈了。但娘没有法子,你还有爷和太,他们年纪大了,做不大动了;你还有两个妹,她们还小,不懂事,也帮衬不了什么。你要嫁走了,嫁到外边,娘一个女人家,这个家娘怎么担得起?”
棉花哭得更厉害了,“呜.......娘,我不走了,我一辈子都不走了,我要守着娘,守着这个家,呜.....”
23
猫仔借同学的煤油炉下了一碗面,端给小黑子。小黑子是猫仔给捡来的小狗取的名字。因为小狗通身乌黑,没有一根杂毛,于是猫仔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小黑子用鼻子嗅了一下碗,舔了几根面条,就走开了。小黑子被抱来有几天了,几乎天天这样。它是想它的娘和小伙伴了吗?还是不习惯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猫仔舍不得把小黑子送去给周老师养,但又找不出什么借口回绝。他专门买了一把小梳子,把它的毛梳得油光水亮。
猫仔抱起了小黑子,向周老师家走去。它伏在他的臂弯里,很乖,半闭着眼,头耷拉着。
迎面碰上了灯盏。她喊住了猫仔,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小黑子,说:“猫仔,你抱它到哪去?”猫仔说:“给周老师。”灯盏说:“你没看见它不舒服吗?它肯定是病了。”猫仔这才想起,小黑子可能受了内伤,还没有复原。猫仔说:“那,那怎办?”灯盏说:“你把它交给我吧。我把它抱到石铺街兽医站去看看。”“那,我给周老师怎么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就说送给我了。”“不,小黑子不能给你。”灯盏嘻嘻一笑,说:“我帮你把它看好了,替你养着,你有空就来看看,又不要你的,还不好啊?”猫仔这才舒展开眉头。
周老师果然问起了小狗的事,猫仔就把小狗不舒服让灯盏抱去石铺街看兽医的情况对周老师讲了,周老师点了点头,说:“这样也行。别再惦记小狗小猫什么的了,耽误了学习。离高考只几个月了,得抓紧时间,争分夺秒,明白了吗?全班同学都在看着你呢。”他顿了一会,又说:“刺头和暴眼的成绩都上来了,他们现在都在用功了。我们班没有一个掉到慢班去的,这是我最感到安慰的。”
猫仔不敢看周老师那充满期待的眼神,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敢对自己抱过多的希望,能够考上一所学校当然是好,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回村去,和木锤一样,种田。他没有多大的志向,他就希望自由自在的活着。
他忽然想起了朱有志,和他那精神失常的母亲,还有田甜,松弛的弦又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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