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军辉 | 短篇连载:消失的坟茔(5——6)

 五

和老赵在一起,最有趣的事情,就是烧玉米吃。

开始我们还不知道,只知道掰了青玉米棒子生火烧了吃,烧得糊的糊,生的生。老赵倒好,拿了带玉米包的玉米,在窑顶上,扒了一个洞,把玉米放进去,用热土封好了。然后,我们就走了。过一段时间,扒开来一看,玉米烧得好极了,没有一点焦的,香气扑鼻而来,不馋的人,也要馋了。

这样的事情,是经常有的。窑厂周围是大片的野地,我和有福以及三伯经常在这里放羊,羊尽管吃草,我们便随意地在这里玩,那是一段自由而惬意的时光。

什么时候和老赵好上的,我到现在也记不清了。也许是从烧玉米开始?也许是从放羊开始?

每到中午,这野地里就有些怕人,特别是一些羊,老是围着野坟转,如果这里只有我和有福,我们害怕。但是,自从窑厂开始,自从有了老赵,我们就不怕了。我们时常望见老赵,时常见到老赵,有时就不管羊了,找老赵去玩,就不怕了。

老赵是知青中一个出众的人,特别是夏天,烧窑的时候,老赵经常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挑着一副挑子,两桶水,一晃一晃地就上了窑顶。老赵个子高高的,脸儿白白的,经常笑着,干活从不说累。

当时的支书刘大庚喜欢老赵,说老赵是一个好小伙,要不是因为知青下乡,怎么会来到咱们这个小村子里来?可老赵说,他喜欢这里,他喜欢这里的人,喜欢和大伙一起,挖土,砌坯子,烧窑,挑水,农村的生活,虽然有点累,可他喜欢。

十几个知青,来自四面八方,我只知道,老赵来自上海,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听说还是教授,家庭条件很好。

老赵说普通话,说的好听。其它的人呢,也说普通话,可有的我就是听不懂,但老赵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懂。

知青们一干活,经常是光着膀子,因为这样的活累呀!老赵也是。他们一律脱光了上衣,甩开了干。挖土,是用一种叫做耙子的东西,有三个长齿,使劲地往地上筑,地很坚硬,往往是很长时间,才筑了一小节。再由别人去把筑出来的土清理到一边。于是换了人,接着筑。

曾经是高岗不平的地方,一些日子过去以后,被筑成了方方正正的大坑。土就变成了砖和瓦,然后盖成了房屋,然后形成了村落,我就是我对窑厂的理解。

干活累了,就要歇一阵子,这个时候,往往可以听到老赵的笛声,那是让我着魔的东西。

老赵有一只竹笛,黑亮,漂亮极了,老赵吹出的调子更美。人们坐在地上休息,老赵就吹笛子。有人说,吹这个曲子。一曲完了,有人就说,吹那个曲子,老赵又吹。支书刘大庚说,吹《百鸟朝凤》,老赵也照吹。

支书刘大庚喜欢听《百鸟朝凤》,这是永远不变的,这是每一个知青都知道的,只要他在场,他总是说,吹《百鸟朝凤》,老赵也永远照吹。这只曲子好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听了这只曲子,人的心里都是舒服的,都会忘了苦,忘了累,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想像之中,生活中有了这支曲子,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谁也想不到,有一天,支书刘大庚不能听这支曲子了,因为老赵再也不会吹这只曲子。老支书刘大庚哆嗦着嘴唇说,把这支笛子给他放到棺材里,等到明儿个我死了,在那儿见了面,还让他给我吹《百鸟朝凤》。

6

对于窑厂来说,印象深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挖土时挖出来的成堆成堆的白骨。

由于窑厂本身就是建在乱坟岗上的,挖土的时候,挖出来白骨就不奇怪了。那个时候人们不迷信,也不许迷信,挖出来的白骨胡乱地丢弃,到处散落,也没有人管。

最先的时候,我们怕。你不怕吗?特别是人的头骨,腐朽的头骨上面,有三个大的窟窿,就是眼睛和嘴所在的地方,咋一看,恐怖极了。

我们都不敢接近它们,可是羊却不管。常见好奇的羊,吃草之余,用蹄子踢踢,用嘴啃啃,气得我们拿土块石块去扔那该死的羊。可是,羊知道什么呢?我们不可能永远管住它,不让它动那些让人不安的东西。

老赵见我们害怕,就劝我们。他说,人死了之后,身体腐烂了,骨头坚硬,所以一时不会腐烂,可是,它只是骨头,和别的动物的骨头一样,所以不用怕,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你看羊们又是踢又是啃的,不也没有什么事儿嘛!

老赵的话让我们半信半疑。

老赵又捡了一些骨头,扔在一起,成一个小堆儿。你看,这有什么?

就是,没事儿呀!我们慢慢地胆子大了起来。

实际上,老赵以前就时不时地捡骨头,捡成一堆儿,然后用土埋了。他说,这些坟虽然不知道是那一家的,也没有人来认了,可是,让骨头散落,这一片那一片,看在眼里不舒服,还是把他们埋了,也算是心理上的一种自我安慰吧。

后来,我还老是想,也许是老赵他们扒的坟太多,折了寿才让他早死的?可是那么多人都参与了挖土挖坟的行动,为什么不幸偏偏要降临到老赵的头上呢?

我们的胆子大了,竟然也敢拾骨头了。拿了骨头也堆成堆,学老赵的样子把它们埋起来。特别是老赵在的时候,做这些事情格外有意思,还能得到老赵的表扬,竟然有了兴趣,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有的时候,我们竟拿了那些不知道名姓的头骨来玩,吓别的小孩子,用手抠着头骨上的大窟窿,做一些吓人的动作,甚是可笑。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招来大人的一顿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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