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鹏举 | 摆地摊的女人
零六年秋我去省城开会,一天晚上同事说不远处的广场很热闹,是否出去开开眼界?于是,我们就边走边聊来到了广场的一角。
微弱的灯光下人头攒动,广场里显然人是海洋,中老年人的广场舞占据着显要位置,几十个人一个场面,三五步距离,又是一个场面,各个场面的音乐和舞姿又各不相同;稍微年轻一点的音乐欢快,舞姿轻盈;年纪大一点的音乐缠绵,舞步柔畅。广场的另一角是戏曲表演,吹拉弹唱音准调正。这一切虽然是自发自觉,但也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转了一大圈,同事提议跟在年轻人后面跳舞,我是一个舞盲,羞于在人前做轻浮的动作(别误会,这是我自己对舞蹈的看法),所以就找了昏暗处的排椅坐下欣赏。
享受着夜色中的繁华,心绪也随着音乐而闪挪,虽然不善于用肢体动作表达愉悦的快感,但两只脚却踏着鼓点动了起来,这些微弱颤动也许别人不会意识到,但我的心却是激烈的,身体也自然而然地陶醉在其中。
四五米处是一柱欧式路灯,路灯下有人趁着亮光在地上摆着商品出售。晚上也有人买么?我很好奇地走过去,地上铺着塑料布,上面摆放着小孩玩具,三十多岁的妇女坐在一边,身旁依偎着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
“叔叔,叔叔,买一个吧。”小孩看见我走近,从地上捡起一个玩具汽车,双手举着,用稚嫩的童音向我兜售。
“叔叔不买,放下吧。”女人见我是单身一人没有购买的意思,就拉了拉小男孩说道。显然,她是那男孩的母亲。
小男孩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玩具,而是僵直地站在原地。
“多少钱一个?我买!”我说道。其实,这种场景对我来说有说不出来的感受,是小男孩打动了我的一颗心。
一零年我做外调,在省城里占去了我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闲暇时经常一个人出去逛街。
傍晚时分,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人流如织,匆匆的行人擦身而过,而我却漫不经心地随波逐流,双眼在搜寻着什么,但又毫无目的。
一处交宽旷的人行道内侧的书摊吸引了我的眼球,由于写作的习惯,收集和阅读是我平生一大喜好,有人卖书,当然不能错过。
书摊摆了两米多长,后面还存着两三箱子,说实话,我并没有注意卖书的人,只知道是个女人。
我猫着腰,认真搜索着每一本书的封面,想从这一片旧书丛中挑选出一两本回去阅读。
“叔叔,这本书很好地,书店都没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对面,俨然是一副小老板的模样。
“哦……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我不但知道,里面的文章还都会背诵。”小孩底气十足地说道。
“呵呵,博学!”我笑了笑用轻蔑而又嘲风的口气说道,不就是卖一本书么,犯不着这么多口气,我实际也在心里责怪大人的教育方式不当。
“叔叔不相信?我背给你听。”小孩好像洞察了我的心境说道。
“好,你会背我就买。”我说。实际上,买不买不在于小孩会不会背诵,说此话也是受语境影响,有些后悔,怎能和小孩较劲呢。
“就背诵你手里这本吧!这本书叫《骈文荟萃》,清同治版的,作者是一笑得居士,作者虽然没有其它作品,但这本书搜集的内容却涵盖极广。”小孩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我佩服得真是五体投地,同时也无地自容,蔑视别人就等于蔑视自己,我不由得想起孔子不耻下问,拜项橐为师的故事。
“古今骈文首推《滕王阁序》,所以,第一篇就是王勃的《滕王阁序》;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小孩确实熟练,但少了抑扬顿挫的节凑感。
“这么小年龄读这么多书,是爸爸教的吧?”我不禁问道。
“才不是呢,是妈妈教的。”小孩说。
“书中知识容量大,会累坏小孩的。”我对那女人说道。
“他爱学,学了就能记住,每篇涉及的人物背景和典故他也记着。”女人说。
我这时才注意到这女人像极了前几年广场夜市上卖玩具的女人,仔细想想,那小孩也该是这个年龄了。是,应该是她们。
手机响了,接完手机付完钱匆匆离去。
“你的书!”
女人的叫声及小孩的飞奔,接过小孩手中的书很感动。路上,我佩服小孩的学识,也思考她们家庭,为什么连续几年都摆地摊的生活下小孩会有这么好的教养?
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在我心里成了严重的问题,它唆使我去思考,去探索,去追根求源。
心里装着满满的疑问,身体也就鬼使神差地常常往书摊那里跑,习惯了,彼此之间也消除了陌生人那一道难以逾越的壁垒,那女人天天在那里摆摊,我天天没事就去,书摊旁多了一张小凳子,我知道,那是给我准备的。我不但免费看她的书,还免费听她讲故事,故事的主人是谁,她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我,我凭着自己的感觉,记下了故事的梗概——
中文系的女同学非常有才华,但家庭很穷;男同学老爸是富商,长相和学习都是一般般。两人恋爱了,因为他们相信爱情,而男女同学的富商爸爸相信财富,不声不响中男同学移民去了美国,女同学挺着没人负责的大肚子,最终产下了不知是爱,或是恨的结晶。
二零一二年春,我不再做外调工作了,也意味着告别了这座城市。临行前的一个下午,我去与她告别,远远地站在一棵大树的侧面向她招手,心里默念着让这女人赶快脱离令人窒息的窘境。
帅鹏举,热爱写作,常以文字为游戏,乐己乐人,游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