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珍 || 大舅 ||“一人一城一故事”优秀征文选登(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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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
作者|马瑞珍(陕西洛南)

  前几天,回了一趟老家。回家的前一天下起了2017年的第一场雪,雪下的很大,但第二天阳光很好,还是决定回去一次,到底是多年的同学,虽然现在来往不多,但记忆却没有减退。

  急匆匆从市上给孩子办理好转学籍的事,回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联系了几个能去的同学,又开着车往老家赶。路上雪已经开始消融,但气温也在急剧下降,走到洛河大桥,开始上坡的时候,水泥路上阴坡的雪还很厚,已经开始打滑。老公走了很远一段路查看,还是不敢走。老家的一个同学已经骑着摩托车先去了,告诉我另外一条路可以上去,因为雪已经化了。这条路是我以前经常走的,从我娘家到我舅家的必经之路,也是当年上学时的必经之路。上车,掉头,继续沿河而上,走在那条路上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看着车外不断减退的树木,老想到以前的事。上坡后,看着原来我们经常走的小路上那个过房楼还在那儿存在着,毛泽东思想万岁,褐色的印迹还看的那么清楚。路边涝池里的水依然混浊,只是少了当年洗衣喂牛的人。转个弯,外婆的几间土房就在眼前。外婆跟着小舅在县城,大舅的房子在那几间土房的后面,门也锁着,门口那代表着有死去老人的丧联已经从墙上掉了下来,在风中起起落落。

  终于,门口不再有大舅那佝偻着身子的身影了。有病的大舅死了。解脱了他自己的女儿,解脱了他的母亲,也解脱了自己的姊妹兄弟。

  小时记忆中的大舅总是存在的很少。只有每年的正月拜年时会叫我去他家吃饭,但大部分时候,我和哥哥还是会在外婆家吃的,他有了媳妇之后就分家另过了。外婆家有和我们相仿年龄的小舅和小姨。还有,我爸总会说我妗子那人很啬,舍不得让人吃饭,所以我们也不太去他家。

  另外的记忆就已经到了我初中时代了。那时我爸的放映队已经随着电视的流行而解散,重新找到的工作是当烤烟技术员。从正月初开始,人们都会在晒麦场上平出空地,用初春带有韧劲的洋槐木条子做成的大棚,我爸会把提前放在炕上发好芽的烟籽撒到大棚里,照顾烟苗生长。就这几天,我大舅就会出现。他来的目的不外乎两点,看我家做大棚的样槐木条子还有没有剩下,我爸当技术员分配的烤烟地膜还有没有多余。我爸整天在外边跑,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妈说了算。我就生气的很,大声的责问大舅,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到我屋又来要啥哩?现在想起来对大舅是太苛刻了,也不是我做一个小辈应该说的。我妈很无奈,大声训斥我之后,还是会将家里剩余的东西让大舅带走。

  其实大舅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外爷重男轻女,我妈是老大,只去过学校一学期,大姨一天都没去过。小姨上到小学四年级。大舅当年高中毕业,小舅大学毕业。人性使然,大舅的性格里就带着一种悲剧人物的命运。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物资还是极度匮乏的。大舅从来没有大方过。从来没有,无论是在做事还是做人上。失败的性格导致失败的一生。想生个儿子,在生了五个女儿,送人三个,只剩二个后,计划生育政策让他的愿望终成愿望。还有他不停的猜忌与疑心也让为他生了五个女儿的妗子离开了。

  从2000年前后开始,他就开始犯病,开始不停的要离婚,整天打官司,找律师。等他不再去找法庭的时候,妗子又开始打官司,离婚。那时,他总在吃药,在四皓精神病院那里买几千块钱的药,大把大把的吃。行走时带着一个蛇皮带子,还有表妹不用的提包,蛇皮带子里装着衣服还有被子。小挎包里是各种药,还有各种上诉材料,以及几包方便面或者几块已经没皮的糕糕馍。他来的时候不会吃我做的饭,只用我的水泡他带来的面或者馍。当年刚参加工作的我,老公还在乡下,借住单位的两间平房里还可以有个小房子可供他住。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衣服还算整齐,只是不太干净。他在街道找广友律师事务所,然后雇车去山外找离家出走的妗子,到我跟前借钱。然后再让我去广友律师事务所要他付出的律师费。这样不停的折腾。当时,精神还能好些,不算太糊涂。但我会烦,烦的不行就给我妈打电话,不停的诉说着大舅的种种。大舅不管我的厌烦,还是会过两天就背着他的家当来找我。单位的人都认识他了,就有同志对我说,你大舅来了,还背着个布袋,你咋不管你舅哩,他窝衣服都烂成啥了,你不会从单位的捐赠衣服中给找两件换换。就这样,单位的人都认识了我有这样一个大舅。

  大舅虽然有病,但意识一直都是清楚的。他不会要我的任何东西,除过每次来都会在我那里住一晚,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都不会给我增加多少麻烦,但因为他的不断往来,从心里我还是很烦的。

  他的不断反悔与抗诉,也没有挽留住妗子的心,终于在折腾了几年后,法院还是判决他们离婚。我同情妗子。虽然我们大多数的亲戚在我大舅死后,妗子来奔丧时都要把她拒之门外,说大舅的结局是因为妗子害的。我从来不这样认为。我总想,大舅最后的结局是他性格造成的必然结果。作为一个女人,谁也无法忍受大舅的性格,他总说妗子和这个男人好,和那个男人好,连同自己本家的一个叔,他也怀疑。最后发展到整天把妗子锁在房子里,把尿桶放在屋里的地步。这样,作为一个女人,任谁也受不了,我同情妗子。所以,无论大舅和妗子离婚没有,我一直都叫她妗子,到底他们曾经生了五个或者更多的女儿,到底,她曾经是我年幼时经常叫的妗子。在大舅死后下葬前一晚上,妗子也来了。两个表妹处理着大舅的后事,当然小舅也尽心尽力的帮忙。表妹同意自己的妈回来,妗子也想在大舅死后给箍墓时将她的墓和大舅的箍在一起。但一众亲戚想到以前的种种,各种拒绝,她的愿望也落空了。

  在2013年的春天,我们单位已经搬离原单位,并且我已经搬到新房后的一天,老办公楼留下的熟人给我打电话,你大舅又来了,在大院子里,你快来看看。我老公和我在一个单位了,我们两个急急忙忙从新办公楼下去,同时也告诉了小舅。

  从大舅不停来我家开始后,我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我就开始打电话叫小舅处理大舅的各种问题了。我只想把矛盾都分解开,让大家都痛苦起来。这样,我好像受的心里煎熬能少些一样。到大院子的时候,满院子找,当看到头发已经粘在一起,胡子老长,还带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口罩的大舅时。小舅已经带着豆浆和包子来了。

  他一点都不吃小舅带来的东西,就是要去信访局告表妹招赘的女婿。说是那个娃坏心眼了,一直在害他。他不想在家里住,要去敬老院。我们要把他带回去,不想让他再四处胡跑,但他一点也不想,不停的对我说,你给舅帮最后一个忙,让舅去敬老院住,舅再也不麻烦你了。

  我哄他说,敬老院要户口本和身份证,要回去取,还要监护人的同意。他不相信,也不上车,我、小舅、我老公,我们三个人大力把他塞进车里,他用手抓住车顶,不进车里去。最后是小舅用拳头捶了他一下,才放手。老公开车,我坐一边,大舅坐中间,小舅坐一边。如同押解犯人一样,将他送回了老家。这是他最后一次麻烦我了,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进过县城,再也没有给我找过麻烦。虽然从心里我感觉他还是我的一个负担,但其实他再也没有。

  去年秋天的一天,老公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你舅不在了。我当时唯一的感觉是,他终于解脱了,但他还不到六十岁,有多少好的东西都没有享受上,人生还留下了许多的遗憾。

  去年一直是匆忙的,六月初,才从省城招标回来第二天,我爸就让车撞了,哥在外地,我妈在家还要照看一直在我家的外婆,还有三天两头去我家的大舅。两个表妹,一个将孩子留在县城让生病的老公照看上学,一个远嫁他乡,加上大舅那样性格的人,所以家里只有他和外婆。八十多岁的外婆自己都无法照顾,更不用说要给生病的他做饭。于是,娘俩都到我妈那里去了。大舅那时已经不吃药了,除过感冒药。他不洗头,不洗脸,整天戴口罩,耳朵用棉花堵上,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我妈给他收拾了一个床,但他不睡,总会自己选择想睡觉的地方,并且尿在房间里。

  生性好强的我妈还希望能挣些钱补贴家用,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何况还有一个外婆需要照顾。生气、发火是难免的。每次我打电话,她都会哭着告诉我,我舅把她害苦了,但那是他亲亲的兄弟,她不能不管。我爸住院的事情,我瞒了我妈一天,我妈知道后匆匆来了一次,又回去了。家里那两个人离不开照顾。我爸生气的很,每天我妈打电话问情况如何时,都会说些不好听的话,带有许多的怨气。

  端午节前,我终于忍不住给外地的两个表妹打电话了,连哭带骂,责备了许久,因为她们不管自己的父亲,而让我妈管她爸,造成了许多人的困扰。两个表妹都没太说话,告诉我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回来,想办法看管自己的父亲。这才多久,大舅就不在了?伤心之余,还有了一丝解脱。对所有人。

  去年是比较忙的,爸爸出院后,妈妈也和爸爸在一起打工了,外婆送到小舅家了,大舅就只能回到自己的家里。他已经不吃饭,一直吃泡馍。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吃,整天蜷缩在小舅的那三间老房子门口,几次回我妈那里,都会看到他如叫花子一样的活着。大姨也在大舅不在的那几天住院了,病情不乐观,天气很热,大家只能在忙乱中匆匆将他下葬。下葬前一天,我和哥哥、老公一起回去。看着坐在小舅新房门前的外婆,看着院子来来往往的人,眼泪还是流下来了。妈妈在不停的哭,我的瞎瞎兄弟呀,你这下再也不到你姐门前来了,你天天说你头痛哩,咋没想到你这下咋就走了。哭哭说说的絮叨中,让人无限伤感。两个表妹都穿着白色的孝服在院子中不停的忙来忙去。

  我和大姨家的两个表妹坐在灵前,看着那张从身份证上扫描下来的遗照,也不停的流着泪。那张遗像看起来大舅精神的很,好像还在笑着,很开心的样子。在热热闹闹中,成殓,盖棺、上钉。晚上奠酒结束后,大部分帮忙与送丧的人已经走了,小舅号啕大哭,心疼着他死去的哥哥。我和两个姨家的表妹一直跪在灵前,哭哭说说。反正我们都不会老人那样的哭丧。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会经常走神,想着大舅活着时候的事,记得非常清楚。

  最后送大舅下葬的孝子不多,还是我们姊妹几个。在外爷坟前,箍了一个单洞的墓,那就是他最后的归宿。妗子在那个晚上到底也来了,不说送大舅一程,到底表妹是她的女儿,她也要照顾表妹过好这件大事。在她自己修的,但没住多久的房子里,她哭的死去活来,小姨和许多亲戚都在埋怨她不应该来。但我妈让她进了大舅的门,我妈说话几个姨、舅还是听的。还有妗子的母亲也来了,那个女人已经很老了,但还是流着泪说,结实呀,都是病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这下一劲了,不操心啥了。

  我想,妗子一定还是爱过大舅的,到底她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还生了那么多个孩子,到底这个家的一切是妗子一点一滴置办下来的。他们终究是儿女夫妻一场。我想可能小舅他们都错了,其实应该让表妹把大舅和妗子的墓箍在一起的,这样百年以后,他们可能在另外一个世界还会在一起,吵吵嚷嚷也好过大舅一个人呆在冰冷的另一个世界。那也算个伴么。

  车子沿着公路继续前行,转过一个弯后,在公路上可以看到大舅和外爷的坟。他爷俩在那也不孤单了,都有个伴。做爸的可以继续照看自己的儿子了。

  我总想给大舅写些什么,想了好久好久。我知道自己的文笔不行,也写不出来什么,但总是如梗在喉,好像不写点什么对不起大舅一样。现在想一想大舅也是爱我的,表妹在卫校上学时,最后一段时间一直住在我那儿,行李什么的都在我那,最后大舅搬行李时,把一个大木箱子给我留下,说以后我有娃了可以放娃的衣服。

  看着越来越远的那两个小黑点,我还是会想起大舅。他到底带着他的自私、固执、孤僻一起走了。解脱了自己的母亲,解脱了他的兄弟姐妹、解脱了他的女儿外甥。匆匆来去,不留下一点痕迹。

END
作者简介

  马瑞珍:只因年少那年,经历了语文老师讲解的《沁园春、雪》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经历了儿时贪图玩耍而看故事书的懒散。也因了那年会考时电影院门前看到的那本《星星诗刊》;因着一个与自己相同爱好的同窗的相伴;更因了自己的一颗不甘寂寞的女儿心。在过去的岁月里,经常将自己的心事付诸笔墨之间。不想成为写作的人,只是我笔写我心,我自潇洒!

 

关于评奖

  2016年11月份开始,〈嘉年华时光〉联合“大秦岭牛伯伯核桃酱”、陕西中烟面向全国文学爱好者开展“一人一城一故事”征文大赛,每个月,经过编委会初评、读者参与和网络微信投票,会在〈嘉年华时光〉公众号里公布获奖名单,共评出:

  一等奖一名,奖励价值128元的核桃酱大礼盒一个、价值49元简装核桃酱一提、陕西中烟延安(红韵)两条(每条260元)、胡锋先生书法作品一幅。

  二等奖两名,奖励价值49元的简装核桃酱两提、陕西中烟价值260元延安(红韵)一条。

  三等奖三名,奖励价值49元的简装核桃酱一提、陕西中烟延安(红韵)礼盒两个(每个价值60元)。

  优秀奖若干名,奖励陕西中烟价值60元延安(红韵)礼盒一个。

  一二三等奖获奖作者将颁发荣誉证书。

投稿邮箱:40844037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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