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莉 || 山丫头回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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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丫头回家
文 | 邓小莉（陕西商州）
自从丫头爸吃掉那一瓶五香核桃酱后，一段时间成了村里人的笑料，人们一见丫头爸老远就喊：“丫头他爸，今天吃了几瓶核桃酱啊？”丫头爸不答，不好意思嘿嘿直笑。
几个人好奇，跑去看究竟，为了证明核桃酱好吃，丫头爸拿出来让大家亲自品尝，大家你一勺我一口，立见瓶底，连连赞叹好吃。
丫头娘心疼得直咂嘴。没想到，大家吃过后，你一瓶我两瓶、麻辣、五香、香辣的都买开了，丫头爸开心极了。得意地对老伴说：“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还是我脑瓜子灵醒吧。”临了还不忘叮咛乡亲们几句：“拌饭，拌凉菜，炒菜吃啊！”
这天，正在午休的丫头接通电话，传来妈妈的抽噎声，她心里一紧，手在微微颤抖，焦急地问：“妈，咋了？出啥事了？我爸呢？”
电话那边传来老爸的声音：“给我，你就别吓唬娃了。丫头啊，你爸我好好的，是后院你婶去世了。你请个假回来一下。”
山丫头静静神：“我上次回去不还好好的吗？这怎么说去就去了呢？太突然了。啥时候闭门（下葬）？”
“不知啥时落气的，你娘两天没看见她了，去家里才发现的，你景超哥明天才能回来呢。待定日子了我再告诉你。”
挂断电话，山丫头心里好一阵难过，眼前浮现婶婶慈祥的笑脸，耳边传来她亲切的呼唤“是丫头回来了啊！”
后院刘婶一儿一女，女儿毕业出去打工，和一山西小伙子谈恋爱，远嫁他乡，日子过得不景气，三五年回一次娘家。
小儿刘景超学习优秀，一路顺风考上大学，毕业后留校，娶了北京妻子，曾是村里一段佳话。结婚时，一贫如洗的刘叔借遍了亲戚邻居，勉强凑了三万元，女方是独生子女，双亲都是教师挣工资，见这边实在拿不出钱，他们出钱买房办酒席。
结婚时刘叔刘婶喜滋滋去北京喝儿子喜酒了，从没出过远门的二老，这一去就是首都北京，村里人都羡慕死了。
谁知他们回来垂头丧气，刘叔直叹气不说话，从刘婶口中得知：女方父母言辞刻薄，说什么人家嫁女儿，他们是赔女儿，买房结婚花光了所有积蓄，训得刘叔刘婶如同犯人般不敢抬头。 儿子新房漂亮耀眼，厕所在家里，能照出人影，比家里灶台还要干净，可怜他们第一次上卫生间，跟傻了一般，愣是憋了半天不敢动。晚上躺在席梦思床上睡不着，感到脚朝天头栽地不舒服。结婚第二天，二老就回家了。刘婶抹着眼泪说：“哎，白白辛苦养大的儿子给人家了，怕是老了连拾骨头的人都没有。”
这话还真应了，景超结婚两年后回来过一次，住了两晚就走了，说是要出国进修，二老只见过一岁孙子的照片。每逢过年，刘婶是村里唯一不放鞭炮的，二老冷冷清清围着火炉叹气抹眼泪。
在景超去美国的第三年，刘叔去世了，远在国外的儿子没回来奔丧，儿媳妇递回安葬费也没回来，远嫁的女儿赶回来棺材已经封盖，她抱着棺材哭得死去活来。
刘叔去世后三周年，景超第一次带妻儿回家过年，领着儿子跪在老父亲坟前痛哭失声。刘婶却转悲为喜，杀鸡宰羊，烧炒酱炸，买菜备货，恨不得把自己老骨头也煮给儿子孙子吃！谁知初三儿媳妇就要回去，娇生惯养的北京媳妇，睡不惯木板床，上不惯臭烘烘的露天茅房，连刘婶生的炉子也不习惯，不时皱眉拍打身上的炭灰。倒是6岁的孙子对这里一切怀着好奇心，不时开心地搂住奶奶问这问那。
刘婶拒绝和儿子一起生活，上北京的经历记忆犹新，一个乡下婆子和亲家难以相处，只能给儿子添麻烦丢人。看着一家三口上了小轿车，她端出吃不完的年货分给乡亲们。在丫头娘面前哭得鼻涕眼泪，见到孙子的喜悦之心像被刀生生剜了般疼。说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宝贝孙子了。
回国的景超有了份不错的工作，按时给刘婶寄钱回来，刘婶每次接到儿子的钱，在乡亲们羡慕的议论中毫无表情，有人私下说刘婶日子好过了，人也牛起来了。只有丫头一家理解她的苦处。
丫头每次回家总不忘去看看刘婶，陪她拉拉家常，接她来家里一起吃饭，刘婶给丫头爸妈叨叨最多的就是：“千万别让丫头嫁远了，不要走我的路，将来想死你们也见不着娃。”丫头爸妈记住她的话，这也是他们坚持不让丫头去外地的重要原因。
刘婶死于脑溢血，被丫头娘发现时，倒在锅台边，手里还握着锅铲。据阴阳先生推算，是头天上午去世的。
景超在刘婶去世的第三天早上赶回来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任丈母娘家人摆布的景超了，如今财大气粗，说父亲去世时自己没赶回来，娘的丧事一定要办的体面，答谢乡亲四邻。
景超叫来演义队，请来支书村长主事，挨个上门叫乡亲们，打电话叫回在外打工的，连同自己高中、初中同学，停灵柩这几天全村人不开灶，都来景超家吃饭。
在列买菜单子时，厨师们商议买多少瓶老干妈，一旁的丫头爸插嘴：“景超，你丫头妹卖的牛伯伯核桃酱比老干妈好多了，就是价格高点，让你丫头妹给算便宜点。”
一旁立刻有人附和：“嗯，那核桃酱的确好，味道纯正，景超你一定要用最好的酱。”
景超爽快的说：“贵点怕啥？只要东西好。我跟丫头妹打电话说。”丫头爸高兴地掏出手机。
“喂，丫头吗？我是你景超哥，我叔说你卖的牛伯伯核桃酱好，我娘丧事酒席就用这核桃酱了。”
接到景超的电话，丫头还真有点意外，她回答：“可以啊，不过这个比起老干妈要贵点，但绝对比老干妈好。我给你算代理价。您要多少？”
“不用，就按卖价，你也不容易。麻辣60瓶，香辣、五香各30瓶，我回北京送人，没想到核桃也能做成酱，这是可咱商洛特产啊！带回北京一定大受欢迎！”
一旁的人们取笑丫头爸，说他也变成牛伯伯核桃酱的推销员了，丫头爸呵呵笑着答：“我家丫头的事我这当爸的不操心谁操心啊？”
刘婶下葬的头天丫头回家了，老远看见村子上空烟雾缭绕，高音喇叭播放着秦腔戏，村口停了一溜汽车，路边一堆烟草灰，旁边倒扣着两只瓷碗。丫头心里一酸，想到以后回家再也看不见刘婶了，眼泪模糊了双眼。
丫头院里支起一溜大锅，大妈大嫂们在一片热气腾腾中忙活着。刘婶院子搭起戏台，绿色松柏边框，中间挂着白色的大花，身着戏服的演员正在唱着辕门斩子，台下坐着入迷看戏的老人们，年轻人不停进进出出，孩子们穿梭在人群里嬉闹，刘婶院子冷清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热闹。
丫头站在院门口片刻转身回家，面对这样的热闹场面，她没有了勇气进去给死者行礼。
大戏一直唱到第二天5点，丫头被吵得一夜没睡好。
9点下葬，一掬黄土掩埋了刘婶凄苦的一生，丫头望着坟头一排排花圈，想象不出地下的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乡下的待客席是下午2点，随礼的人们陆续进村，丫头院子里，立于大锅边的师傅们抡起大炒勺，丫头捎回来的牛伯伯核桃酱，不时有人拿起来看看、闻闻，谈笑着说自己过事也用这核桃酱。丫头爸在一边殷勤开瓶盖，把核桃酱倒进大盆，再把空瓶子放进一旁的筐子里。师傅们用大勺挖起拌凉菜、炒菜。一股股酱香味不时飘出院子。
起席前是亲属们给死者点歌曲时间，刘婶的侄儿侄女们纷纷点歌以寄哀思之情，《常回家看看》、《一壶老酒》、《母亲》，景超的同学也点歌，《天堂》、《好汉歌》等，最后有人干脆拿起话筒唱起来，村里年轻媳妇们也大胆上台唱起了跑调的歌曲。
大家起哄着把闫嫂拽上台，她是出了名的铁嗓子，会唱宋祖英的歌曲，一曲欢快的《好日子》音乐响起，丫头感到悲愤无比，想起可怜的刘婶此刻孤零零躺进冰冷黑暗的墓穴，这里却一派欢腾景象。
丫头娘张大嘴巴入神看着，回头对丫头说：“你闫嫂唱得真好。”
一旁的大叔说：“好个屁，简直是胡整。”
闫嫂的公公阴着脸，跑上去吼：“别嚎了！人都没了，还好日子。”音乐戛然而止，闫叔这么一闹腾，再也没有人拿起话筒唱了，《一壶老酒》的轻音乐适时响起。
丫头站起来，上台给乐队耳语几句。主持人拿起话筒：“下面由张娟娟给大家演唱一曲《烛光里的妈妈》。”
丫头对台下的人群深情地说：“这首歌献给去世的婶婶，婶婶一生善良贤德，深得我们敬重，愿她老人家安息吧！也送给台下我的妈妈，同时祝愿村里所有的爷爷奶奶大婶大妈们身体健康，幸福安康。”说毕，深深一鞠躬！
丫头双手抱着话筒，感情饱满地唱着：“妈妈，我想对你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妈妈，我想对您笑，眼里却点点泪花，哦，妈妈，您的黑发泛起了霜花，您的脸颊印着这多牵挂，烛光里的妈妈，您的腰身倦得不再挺拔，妈妈呀，您的眼睛为何失去了光华，妈妈呀，女儿已长大，不愿牵着您的衣襟，走过春秋冬夏……”
眼前浮现出刘婶慈祥的笑容，流泪的双眼，想起自己冬天放学回家，妈妈把女儿冰冷的小手放到她热乎乎的肚皮，夏季的夜晚，妈妈摇着扇子给女儿赶蚊子，端起自己吃剩的残羹剩汤，回家时爸爸喜悦的笑脸、妈妈忙碌的身影……到最后的几句几乎是拼劲全身力气，不是唱而是哭嚎，泪流满面！
台下除了嬉闹的小孩子，所有人都沉浸在丫头的歌声里，媳妇大妈不住撩起衣服擦着眼睛，丫头妈更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字字句句撞击着人们的心，扯动着人们的感情神经，一身白孝服的景超静立在台下，忘了招呼客人，早已泣不成声了……
歌声飘出小院，穿过村庄，飘荡在山村上空，回旋在刘婶新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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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莉，笔名山妹子，商洛市青年作协会员，民间写手，70后。陕西商洛人，喜爱读书，钟爱文学，善于写小说。在不断学习中净化心灵，提升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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