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乡愁的二次方

乡愁的二次方

◎ 朱成玉

生活,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盛气凌人,高高在上,向我发号各种施令。

它对一颗心说,妥协吧。执拗的心,却宁愿被割出血来,也不肯停止奔波。

我仿佛是一只被这个城市豢养的兽,逃不出牢笼。可是一颗心不愿听凭生活的摆布,将自己典当给钢筋水泥的丛林。一颗心,总是朝着故里的方向,马不停蹄。月亮挂在人间的肩膀上,一盏最高处的灯笼,引着我回家。

一片、两片、三片……我看到有孩子在路灯下数着雪花。雪花越数越多。有人把雪花当成精神的药片,有人把雪花当成灵魂的抹布。我把雪花当成我的乡愁,一片、两片、三片……我数起了乡愁,乡愁越数越多。

浓烈的酒精又一次将我麻醉,我跌跌撞撞,与弥散开来的乡愁抱个满怀。心里,便埋入了乡愁的二次方。

有人打着赤脚,走过故乡的泥塘,妄图获取几条意料之外的鱼;有人挖空心思在找,可以永远盛满饭的碗,以前叫铁饭碗,现在叫金饭碗,其实啊,生活就是一只大海碗,里面永远一并装着快乐与艰辛;有人拼了毕生的心力,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有人飞翔,有人坠落,有人奔跑,有人漫步……

季节给了我再高的天空,我也飞不出最初的湛蓝。口袋里的钱多了,心却不再那么丰盈。一览众小的喜,终是抵不过远离大地的悲。

心若没地方安置,再好的日子,都是一种漂泊。

今夜,一杯粗茶,不知能否沏开人到中年的落寞。

我不怕衰老,这是命之所归。我甚至有些盼着自己,老到痴呆的那一天,会急迫地去做一件事——将那滴答作响的时钟上的时针往回拨。就像儿时,盼着父母下班,将它往前拨一样。

那样,是不是就可以让时光倒退,可以重新怀揣着我们最初的美好愿望;可以让玫瑰重新再开;可以让夜把天空退还给白天;可以让刚刚准备冬眠的物种们掀掉被子;可以让母亲重新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

那样,是不是就可以跟在母亲的脚印后面,将整个尘世踏个洁白。

是不是,还可以,称呼那些缠绵的过往,亲爱的。因为纠缠不清的往事,都是我的亲人。生命中总有那一小段光阴,会成为你日后的某一根肋骨。时而会疼痛,提醒你记起。

父母省吃俭用扯了很多花布,可是儿女们却再也不穿那种小棉袄;不小心摔碎外婆最疼爱的一个青花瓷碗,却狡猾地嫁祸于猫。猫得到了鸡毛掸子的追打,委屈使它的眼睛变得更蓝;父亲跺跺脚,身上的雪落下来,心上的雪却又堆积了一层——因为没有讨到工钱,年货还没有着落;母亲总是宁愿躲在黑暗里,也不开灯。她省下的电费,我没算过到底能有多少钱;放学回家的小小人儿,仿佛胸中永远藏着快乐的鸟,一唱起来就没完没了;祖母还是那么多话,风烛残年的老人,如果她沉默,证明她正在接受离别。如果她唠叨个没完,证明她一如既往地眷恋……

最近的梦里,总能看见失明的母亲,扶着一面墙,摸索着艰难行走。即便无法再看见任何事物,却还是那样干干净净。背是驼的,步履也是蹒跚的。而我,却再不能领她回家。

“母亲,你躲在我的血液里,是否温暖。我看你游来游去,伸出手,却触不到你。(李庄诗)”

今夜,提一盏什么样的灯,才能够重新照亮我们的年华。故乡,要在内心积攒多少白月光,才能铺一条通往你的银色的路啊。

今夜,风在天涯写信给过往的尘埃,今夜,我在写诗给心心相念的故乡:

故乡,走的时候,

忘记了吻一下你的额头。

回来的时候,

我要重重地,给你磕头。

故乡,一别经年,

我仍旧是热的啊,

我是你的孩子,

我永远在你温暖的襁褓……

故乡,为你写的每一首诗都是热的。你看啊?心若一动漫山遍野的桃花就红了……

故乡,我是你忘关的水龙头,汇成小溪,汇成河,汇成大海。

今夜,唯有把故乡的炊烟捻成一绺儿,缠绕到手指,做一枚乡愁的戒指,方可令一颗心望梅止渴,稍稍安宁。

故乡,你欠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故乡,我欠你一串回家的脚印!

(文中配图:福哥影像)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