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让每一粒米都回家
让每一粒米都回家
◎ 朱成玉
前几日,母亲来我家小住。女儿向垃圾桶里扔了一小块儿馒头,被她捡了出来,并把孩子训得哇哇直哭。妻子很不高兴,背地里和我说:“至于嘛,不就是一块儿馒头吗?”我说是的,母亲把粮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为母亲经历的挨饿的时光刻骨铭心。
母亲不止一次地说,她嫁给了一只碗。
那是在挨饿的岁月,因为父亲接济了母亲家里一碗米,母亲对父亲产生好感,最后两个人成为了夫妻。这只碗是父母的媒人,被母亲一直珍藏着,直到出嫁,也一直带着。
父亲感激那只碗,母亲也感激那只碗。那只大碗,被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供着,闪着心满意足的光泽。
可结了婚之后,母亲仍旧是吃不饱的。因为日子实在太穷了,即便每天精打细算,也填不满一张张饥饿的嘴巴。
苦日子是一匹病马,驮不动快乐的梦想,甚至,炊烟,它都驮不动,你看,炊烟懒懒的,直不起腰来,大概是锅里没有多少米,炊烟都茁壮不起来,好像被苦日子抽去了精髓一般。
空空的米缸,一家老小的胃,常常被母亲刮得生疼。
常常是,我们吃饱,母亲把锅里所剩无几的米粒用铲子铲起,像铲起几粒雪花,然后加一瓢水,再加一把火,熬成稀汤汤的米粥,为数不多的米粒漂浮在碗里,装点着门面,那是母亲的饭。
一直到今天,母亲的“抠门”都是远近闻名的,剩饭剩菜从来都不舍得扔掉,甚至孩子们掉了一粒饭粒到桌子上,都会遭到她的一顿训斥。母亲实在是穷怕了,所以才这么珍惜每一粒米。
秋收的时候,母亲跟在收割机的后面,仔细捡拾着遗落掉的稻穗。对于母亲的这种行为,我们甚为不解,那么多的粮食,用机器来收割,难免会遗落一些的。与其在自己的地里费劲巴拉地捡拾那几株遗落的稻穗,不如去别人家的地里替人割稻子,割一天的稻子挣的钱够她捡多少天稻穗啊!
我们都嫌母亲不会算账。
可是母亲说:“这是我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我只是尽量让每一粒米都回家。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你让他们流浪在外,心里总是不得劲儿呢!”
那日的夕阳里,我看到母亲佝偻着身子,一根一根地捡拾着稻穗,蓦然间感到,众多的粮食中,母亲是最饱满的那一粒。
农民诗人张凡修写过一首诗《母亲的胃》,读来甚是感人:
“后半生。母亲的胃一直空着
一九六一年,母亲吃得太饱
那年的母亲给公社大食堂推磨
囫囵下许多生粮
不嚼。只暂时存在胃里
回家后用筷子捅进喉咙
一口,一口,再吐出来
未消化的粮食喂饱了奶奶,爷爷
也喂饱了爸爸和我
……熬过三年。后来习惯成自然
只要看一眼装过米饭的空碗
她就会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前年,母亲离我而去
没带走一粒粮食”
多么伟大的母亲啊,她用她的胃“假公济私”,她用她的胃,储藏了亲人们一生的粮食。而她的孩子们,不仅吸吮她的乳汁,还淘空了她的胃。
如今,母亲变得越来越小,生活的大海碗啊,可以整个的把母亲扣住。
我们过着丰润的日子,那是母亲用一双粗糙的手替我们打磨出来的。
我们丰盈着,而母亲却日益消瘦下去。持续的消瘦,让我担心有一天,她会变成我稿纸上的一滴墨汁。此刻,在火炉边为母亲熬药的我,唯有双手合十,微闭双眼,虔诚地祈祷。我希望我的祈祷,可以打开耶和华的门,让旧日的木柴发出光来,感动那些最苦的草药,照亮母亲灰黄的脸庞,和尽量多的剩余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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