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 | 底层人物之:煤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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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为庐,吐字成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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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烟
老烟说,这个“我”并不是我,只是机缘巧合,我在一家私营铜矿做管理时遇上了这个“我”。在我遇到这个“我”之前,我以为我一直过得很潦倒,但遇到这个“我”之后,我才发现,原来,金钱上的窘迫其实根本不算潦倒,真正的潦倒,应该是那些为了谋求生存的金钱而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从事高危作业的人——他们有时居然连最起码的幻想都没有了!所做的一切,只为完成属于男人的责任——养家的责任!如今,我不知道这位“我”去了哪里,有没有发达?但我知道,这个“我”,已经真正懂得了一个人活一辈子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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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我潦倒得一塌糊涂,打工,没有文凭没有特长,开店,缺乏算计毫无心机,生活,只能依靠那不到三亩的薄田维持。凭着这几亩地,倒的确可以吃饱穿暖,但那是怎样的一种饱暖呀,猪化油(也叫浮油,大抵就是今天的地沟油吧),腐乳腌菜咸萝卜,这是吃。村里赈灾的衣物和亲友淘汰的衣裤,这是暖。这倒罢了,不是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不是说夫妻恩爱苦也甜嘛!学着阿Q,煎煎熬熬,我和妻子也能把自己骗了过去。可是,儿子不虚伪,一点也不懂得欺骗自己或是欺骗我们,在他终于馋不住时,到底还是赖在包子铺前不走了。我记得,那次我狠狠地揍了他一次,我也记得,那时的肉包子是五毛钱一个,我更记得,那天妻子抱着被我打肿了脸的儿子哭得只留眼泪而不出声……
于是,我终于想到了再次去打工。巧的很,表姐夫新近开了家煤矿,矿里正少矿工,趁此机会,我挤身其中,做了名私营矿山的采煤工人。
周家坞是隔壁乡的一个小山坞,这儿地头不大,但矿山资源却不少。一个方圆不到十里的山包里,居然有着四家小型煤窑。表姐夫的煤窑是个老窑,是年前从一个浙江佬手里花了五百万买来的。实际上,表姐夫只是五个股东中的其中一个持股更大的股东。这个叫周家坞的山包早年是片桃林,在这儿变成矿山后桃树便不再结果了,但每年三月的桃花却依然开得很灿烂,绯红满山,远眺竟似洒了一山的血。我就是在桃花绚烂时来到这儿的,那时,看了被桃花簇拥的平房,看了推开窗便可伸手摘撷的一枝浪漫,我还很有了一丝欣喜。
可接下来的事却一点也不浪漫了。大概是维护老板作派的原因,表姐夫把我带到矿山后就走了,余下的事是表姐夫的父亲替我操持的。
我住的房间里有四张铺,靠窗台的两个床位睡的是两个浙江武义来的炮工,床铺竟是新的,可铺上的被褥却很邋遢,被子自然没叠,床单皱得像刚出缸的腌菜,而且,被窝里还传出难闻的脚臭味,床上还凌乱地躺着一床没洗砌的扑克牌和几本封面撩人的杂志。唯一让我觉着这儿还有人味的,是那两张铺位吊着的两个大床屉上的两把大锁。
床的主人不在,不知是下井了还是去别地了。我择了靠门的那张空床将家里带来的被褥整理好,然后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靠在被子上捱着到晚饭之时。来时表姐夫交待过,说让我先下井处一段,等人手足了再调我上地面做点别的轻松点的活。所以,第二天,我就在表姐夫父亲的安排下开始了井下的掘进工作。
这个煤窑不大,井有两口,但工作井只有一口,另一井是早先浙江佬废置的,后来与这边矿井打通了便成了一口只管通风的闲井。我来时,在工作的这口井也没有煤采,矿里大工正领着我们三个班的矿工打龙子探矿,据大工说,再打一两百米就可以告别现有东一堆西一团的鸡窝格局了。这话的意思是,再突破这个层面就是我表姐夫他们发大财的时候到了。因此,要我们再捱段靠十四元每米进度的工价,言下大有这是黎明前的黑暗那种味道。可私底下,和我一个班的老楞对我说:不这样又能怎样,十四块钱一米,一个班下来每个人百把块总还是有的,比起在外地打工还是强的多哩!
时间久了,而今我已很少忆得起那井里掘进的工作强度,只记得老楞在我第一次下井无意走到那个废弃采场边沿时,他面容失色对我大声历叱,“想死啊!赶快离开”他的声音像雷鸣,一点也不像那个在地面上嘻嘻哈哈的人;我还记得,我在井里挖着挖着,越挖越渴,越挖越累,身上的衣裤已经被汗水湿透而粘在了肉体上,成了一样负担。这时,全身早已经赤裸的两个工友捉狭地看着我直笑,结果又是老楞走了过来,也是一笑,然后对我说:“脱了吧,这里没有女人”,于是,终于在他们既带着鼓励又有几分取笑的眼神下,我抖抖缩缩褪下身上最后的一块布纱……我很幸运,煤矿里透水塌方瓦斯爆炸这些恐怖的事,在我下井的那段日子从来没碰过。周家坞煤矿的半年,我一直是在探矿打龙子里度过的。但如今想来,那倒是一种幸运了。
今天写这篇文字,我不曾想过要挖掘在煤矿井里那些很晦涩的记忆,那些往事太沉重,常常将我的心压得连跳动都艰难起来,我唯恐自己无法将之忘记,怎还会愿意将它们再一次次提起,结果又扯动那一大块至今尚未愈合的伤疤呢!那太痛,会痛得撕心裂肺啊!可是,记忆却像个无赖,总会逼着你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衣襟解开,将藏在心里的痛楚一点一点掏出来,然后又塞回去,最后将你的痛折腾得更凶猛。此时,我就放佛看见了自己的心正通过包裹它的皮囊在大片大片往外渗血。我想止住它,但又不敢放开自己捂住伤口的手。
……
换个场景吧。
到矿山不久,我就很自然地融入了矿工生活,不问为什么,但凡是在矿区的矿友活动我都混迹其中,和他们一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和他们一块唱着调调庸俗的小曲,和他们一块调侃着黄色的小段,一块陪着他们醉酒时的哭嚎……我没有理由把自己装扮的与众不同,相同的工作相同的汗骚让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和他们融成一体。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却终于还是被他们视为了另类。
嫖,几乎每个矿工都不例外地喜欢赌喜欢嫖。在我踏进这个矿山的第三天,同我一个班的六根就约我到县城去“嬉”了,那回,我并不知道这嬉的意思,囊中羞涩的缘故,我便以身体不适拒绝了。再是赌,矿山真正的矿工其实不多,一共三个班十二个人,加上六个炮工。按理,即算如此,矿山里也不至于很冷清的。但这矿山又确实冷清,除了上班的和刚下班补觉的,整个矿工宿舍里终年几乎都没见一点生气。惟有的热闹之时是发工资那两天。那两天,哦,不,应该是那两夜,那两夜的矿山是沸腾的。一个个,揣着实际已经被上个月提前支出而仅剩的不多的一点工资,很财大气粗地啃着鸡腿吹着酒瓶,接着打着饱嗝,把一叠叠红红绿绿的钞票压在那张由于被经常拍击而显的瘦弱的小方桌上,然后红着眼,喘着气地等待运气好的人将之瓜分。最后,赢了的咧开大嘴,先是扯出一些小票子塞给每个人吃红,随即将一大叠钱随意往口袋里一塞,说声:去嬉喽!扬长而去。输了的,搔着头,连迭责怨自己手臭,边走边回头回到自己的铺位,将被子往头上一蒙也就算过去了。矿友们不在乎手头上仅有的一点现金会全部输光。真没了时,他们有权到矿山财务科去预支下月工资,只要不过头,矿山压根不会为难。所以,矿友们几乎不用担心后头另找逍遥的花销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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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场合,我是无法投入的,由于素来厌恶赌博,我终于没顾得矿友们一再怂恿,还是挟了本破书躲到一个清静的角落里,去偷偷满足一番自己本已虚空了的灵魂。
我曾经问过同室矿友小毛一个月往家里寄多少钱,支吾半天后,小毛很难为情地说了声很少,差不多每个月不到八百块。小毛的回答让我很是有些震惊:一个月四千元左右的收入啊,可真正结余的居然只有这么一点!趁此机会,我又问了小毛何以会如此放的开而这般大手大脚。小毛斜眼瞟了我一下,回答的语气很是让我突地起了一阵寒颤。小毛说:煤矿里干活,连能活几天都不知道,积钱有个鸟用啊!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工友们这种挥金如土生活方式的由来了,瓦斯、塌方、透水这些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成就了煤矿工人尚算可观的经济收入,可是,这收入的后面却是可能随时献出年轻的生命。无怪他们这么豁达,这样轻贱自己的尊严!
对赌博和嫖娼的隔绝,让我与矿友们的融洽割却了。他们最后竟是理也不愿理我,甚至没谁愿和我搭班,连脾气火爆其实极热心的老楞也视我为异类。我很理解他们的这种行为,事实上对错本身就很难有个定论,通常,持相反观点的人永远都是认为对方的想法是错误的。就如同我置身这群矿工之中,我认为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是错误的,然而,同为一个整体,我的观点和做法在他们眼中更是另类!那么,孰是孰非呢?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放弃这份工作。
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丝毫不屑与矿工为伍的意思,相反,半年的煤矿工人生活,让我深深地感触到了矿工与矿工之间那种同舟共济,感触到了他们相濡以沫如同夫妻的真情。依然选择了离开,是因为我真的觉得这看似丰厚的收入与自己的付出反差太大。我有爱我的妻子和我爱的娇儿,我祈盼着手执妻子的纤手走过一生……我不知道表姐夫最后是否真的会调我到地面上做些没有危险的活,可以肯定的是,即使表姐夫真的会这样做我也不会留下。因为,我不敢设想老楞小毛和六根他们有朝一日真遇不测时,我将如何面对……
也或,是我太于庸人自扰,但我真的无法坦然!
于是,我又一次结束了一次打工生活。这年,公元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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