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为文哂未休”——盛唐人为什么看不起初唐四杰?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初唐四杰以年少才高、浪漫气傲的灿烂形象矗立在我国文学史上,杜甫的一首《戏为六绝句》却道出了“初唐四杰”被盛唐人讥笑的情形。

杜甫(761年)写下这首诗时,正处于我国诗歌全盛的时代,而此时四杰中最晚离世的杨烔已去世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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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盛唐人是怎么哂笑“四杰”的?

盛唐人具体怎么“哂”的四杰,诗圣没提及细节,只笼统地说唒的是当时体,唐人这方面的记载也不多见。

倒是杨炯、骆宾王曾有“点鬼簿”、“算博士”的外号。

盛唐时的小说家张鷟曾在《朝野佥载》卷六云:

“杨(炯)之为文,好以古人姓名连用,如'张平子(衡)之略谈,陆士衡(机)之所记’、'潘安仁(岳)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号为'点鬼簿’。

骆宾王文好以数对,如'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且论三万六千是,宁知四十九年非”,“三条九陌丽城限,万户千门平旦开”,时人号为'算博士’。

说的是杨烔在写诗文时总是将许多古人的姓名用到诗中,有刻意堆砌、卖弄学问之感,嫌他提及的古人太多,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点鬼簿”;

骆宾王总是用数字为对偶,诗文里的数字太多,被讽刺为“算博士”。

此外,据说裴行俭在选官吏时 ,曾对四杰有过否定之语 ,说:“ (杨 )炯虽有才名,不过令长, 其余华而不实,鲜克全终。”批评四杰在为人上浮躁浅露、华而不实。

二、四杰怎么“轻薄为文”了?

初唐诗史的80年里,诗文风气仍由宫廷文学统治。

这种宫廷文学上接魏晋南北朝130余年的诗风,追求辞藻与格律,绮错婉媚、堆香砌玉,多为声色娱乐的工具。

在贞观诗坛,一代明君唐太宗虽然在政治上颇有建树,但是在文学品味上仍是喜欢前朝那种靡丽华美的齐梁宫体,摆脱不了六朝的靡靡之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四杰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文风必然受到沾染。

杜甫诗中所说的“当时体”,通常被为是齐梁体,因为四杰诗仍有齐梁韵味,尤其是卢骆,他们的长篇歌行辞藻华靡,铺陈到底,极尽藻饰。

例如卢照邻著名的七言歌行《长安古意》: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闻一多高度赞扬这首诗生龙活虎的节奏,觉得它让人“大梦初醒而心花怒放”,但他也承认,卢照邻是“以更有力的宫体诗救宫体诗”。毕竟这首诗极重雕刻藻饰,对偶工整,音律精细,继承了陈隋特点。

也有学者对四杰“当时体”文章进行了具体考证,通过将四杰与六朝、盛唐的文章相比,发现主要的区别在于:

一是文章结构不同。四杰的碑、序等文都喜欢开篇先发一通长篇大论,运用大量典故铺陈事件的重要,甚至脱离实际的神化叙述对象,导致使华而不实。

比如杨炯名篇 《王勃集序》,开头一段用了四百多字,长篇大论地讲了文章的起源及沿革,与文章核心并不相关,体制上仍然受到齐梁文风的影响。

“大矣哉,文之时义也!有天文焉,察时以观其变;有人文焉,立言以重其范。历年滋久,递为文质。应运以发其明,因人以通其粹。仲尼既没,游夏光洙泗之风;屈平自沈,唐宋宏汨罗之迹。文、儒於焉异术,词、赋所以殊源。逮秦氏燔书,斯文天丧;汉皇改运,此道不还。贾、马蔚兴,已亏於雅颂;曹、王杰起,更失於风骚。黾勉大猷,未忝前载。洎乎潘、陆奋发,孙、许相因,继之以颜、谢,申之以江、鲍,梁魏群材,周隋众制,或苟求虫篆,未尽力丘坟;或独徇波澜,不寻源於礼乐。……”

二是用典繁密。四杰文章用典之多远超盛唐,也远超齐梁。比如王勃 《晚秋游武担山寺序》:

“若夫虎丘仙镇,吴王殉殁之墟;骊峤崇基,秦帝升遐之宅。虽珠衣玉匣,下贲穷泉 ;而广岫长林,终成胜境。亦有霍将军之大隧,回写祁连;樗里子之孤坟,竟开长乐。岂如武担灵岳,开明故地,蜀夫人之葬迹,任文公之死所。”

武担山是座有名却非常小的土包,但王勃着笔,却先追述春秋,又提及秦汉,发了一通见解后,才说到武担山的传说和今日的游览,绕了非常大大圈子,与文章主干并不相关,确实卖弄学问、故意堆砌之嫌。

再如有人对《杨炯集》进行过统计,这本字数不过十万字的集子,用典却将近一万条,用典繁密、吊书袋的程度让人吃惊。

因此,盛唐人讥笑四杰轻薄为文的“当时体”,主要体现在文章结构的不同和过度用典上与盛唐不同,更多带有齐梁余韵。

三、盛唐人为什么看不起初唐四杰?

盛唐是我国诗歌尤其是格律诗达到全盛的时代,用再多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形容出盛唐带给我们中国人的感动和力量。

生活在那个时代是幸运的,尤其是诗人。

那时诗歌诸体皆备,五言、七言、律诗、乐府、古体、歌行,各体繁盛;边塞、山水、田园、怀古、送别、咏物、抒情,内容题材包罗万象;功能上摆脱了六朝偏重诗歌“体物缘情”的倾向,“诗言志”的功能被大力提倡;艺术形式上经过六朝的演变,诗歌既重华彩,讲究'圆美流转“,又重质朴,追求言之有物。

这一时期文人对文学的理解又进了一步,复古革新思潮兴起,提倡“汉魏风骨”,抵制浮靡诗风。

尤其到了盛中唐时代,文学复古思潮占领主导,韩愈、柳宗元两大家在轰轰烈烈的古文运动中一度将骈文挤出文坛。

在盛唐文人对六朝文风的反思中,初唐四杰成为攻击的焦点和目标,因为他们名气最大也最容易挑出诸如长篇大论、堆积典故、华而不实这一类的毛病,因此有些极端的后生以反对四杰来全盘否定六朝文学。

这种批判也反映出文学潮流的变迁。

四、后人如何评价四杰?

后人对四杰还是很推崇,认可他们在扭转诗风上的贡献。

“初唐四杰”虽然没有力挽狂澜,未脱尽六朝余气,但四杰仍有意识地革新浮艳纤弱的文风。正像闻一多先生所说,四杰使诗歌从宫廷走向了市井,反映社会现实和人生,扩大了题材,有强烈的生命意识,风格清丽优美,起到了承先启后的作用,功绩不可磨灭。

胡应麟曾说“唐三百年风雅之盛,以四人者为之前导也”,又称王勃是“唐人开山祖”。

就像诗圣所说的,今人哂笑四杰,“曾不知尔曹身名俱灭,而四子之文不废,如江河万古长流”。

“初唐四杰”不愧为时代的先驱,他们的作品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他们是唐诗的揭幕人,是唐诗史上的第一座丰碑!

如此分析下来,盛唐人对四杰的讥讽是种后生对前辈巨大名声的不满和不服,也许就像是今天网上也很流行提“舒婷的地位是否被拔高了”一类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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