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不存在

关键词：生态知觉；视崖；知觉系统

考研那一年，我的一个同学正在我报考院校读研，他帮我从学校教务处索要了一份往年的试卷（那时学校是官方提供往年试卷的，就像是高考往年试卷）。我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兴奋，让他立刻把试卷邮寄给我。他对这事也很上心，小心翼翼地封装起来准备邮寄（另一头的我急切地等待）。你一定想象不到，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加一个准研究生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极其弱智——我们要邮寄一封试卷。最终，还是正牌儿的研究生突破了智障，前往邮局之前，好像想到了什么：

“就这破试卷，全是文字题，我把题目敲到Word里发邮件给你不就行了吗？”

我恍然大悟。当局者迷啊，这份资料对我越是重要，脑子在这些有关操作的细节和现实生活中笨到让人惊叹地步。事实证明，研究生果然是研究生，他真的比我聪明那么一点点。（也可能是因为这份试卷对他的重要性不及我吧！）

现在切入故事的主题。

我在电脑这边在线等待，他在那边的键盘上飞快地打字。为了让我获得真实的试卷体验，他一定要按照原试卷的格式编排Word。文件很快传过来了，我打开Word，如饥似渴地看到了第一道题。然后……然后就没了，这道题下面是一片空白啊！

说好是一顿大餐，怎么只看到一道凉菜？我立刻打长途电话给他，问他怎么只有一道题。他的回答让我现在想起来都哭笑不得，他像是在怒斥一个十足的二百五：

“你往后面翻页啊，用鼠标的滚轮儿——”

我的智商一下子降到了0~2岁的婴幼儿，认知完全依赖着感官（感知-运动）：如果东西看不到，就以为它不存在。

• 有人答完了试卷的正面就交卷了，自信满满地说题目真简单。什么？背面还有题？他忘记的不是答题，忘记的是找题。没看到，就以为不存在。

• 有人拆开包裹发现没有产品的附件，然后就给客服打电话，客服说：

  “它在包装盒的底层。”没看到，就以为不存在。

• 产品的某个功能开关隐藏在不起眼的位置，当你看到别人使用它时，才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样”。没看到，就以为不存在。

我们在责怪自己糊涂，并不是因为你有多笨，而是你启用了处理日常操作的智能模式——知觉。

对知觉问题的解释迄今有三种不同的路径。神经生理学认为知觉是刺激-反应的模式，“没看到-不存在”经过了千百次的训练之后，就形成了一种固定的链接模式。这是一个神经传递的过程，无需经过高级的大脑，如同你看到了美食，副交感神经就开始活跃，刺激消化系统分泌消化液。认知学家则认为知觉是指外界环境经过感官器官而被转变成为的对象、事件、声音、味道等方面的经验。说到经验，就是学习的结果，得出“不存在”这个结论是一种经验回顾。这两种解释一直争执不下的时候，偏偏又跑出个吉布森（James J. Gibson）来搅局，他否定了知觉的神经科学和认知科学解释，大有一统江湖的架势：

“知觉不是对一种降格视网膜图像的解释过程，而是通过光学排列和光学流动直接和真实的现实体验。”

图 幼儿在“视崖”前停了下来

吉布森的知觉理论中创造了很多陌生的概念，诸如“光学排列”和“光学流动”，这知觉决定了他的理论达不到认知派和神经学派的流行流行程度。通俗一点讲，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你看一个动物，它在环境中走动，它的一举一动都是依赖感官信息的。进化会在每种动物中产生一个知觉系统，会使它直接辨认对其有用的环境特点。知觉系统会把“没看到”转移成“不存在”，这是固化在DNA中的遗传特征。一个刚会爬行的婴幼儿在“视崖”面前停下来，证明了知觉系统与生俱来。我们也可以这样想，一个动物觅食的时候，一定会把“没看到”理解成“不存在”，而不是食物藏在某处。

吉布森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研究知觉的全新视角——我们总是处在一个特定的位置的。我们必须从实验室中走出来，在具体的行动和环境中研究知觉。人作为视觉观察者与他所处的环境构成生态统一，在行走的过程中，环境中的可见部分和不可见部分不断地变换着（光学流动）。我们的知觉，是真实的，具体的，而不是俯瞰宏观的认知地图。我们操作一个APP和Word文件的时候，人和环境的运动关系发生了一次交换——人不动，环境在动。

“看不到，就以为不存在，你傻啊！”是的，在动物的层面我们都很傻。我看不到你，当然不会认为你从世界上消失了，研究生高级的智慧用在了别处而已。烦人的事情够多的了，多亏了高效率的大脑非常善于分工，像这些“日常琐事”就交给知觉系统处理就行了，没必要劳烦我们的记忆、推理和想象力。这个“傻”非常有价值——如果把用户当成一个只有“知觉智能”的动物，那人工的世界一定会很顺畅。吉布森认为，只有哲学家们才会去怀疑世界是不是我们看上去的样子。我们普通人，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谈设计：

• 如果电子文档出现了大面积空白，一定要在空白下面注明“请看下一页”，或者告知一共有几页，这是第几页，例如“1/5页”。其实这也不是一种面向傻瓜的高明做法。

图 ①滴滴出行APP首页，②首页下面隐藏的信息，③露头的线索

• 图示是滴滴出行APP首页，其实你把页面往上滑会看到下面的信息。有些内容对一些用户还是很有价值的，但是，没看到等于不存在啊。动物是如何觅食的？线索。所以，把下面的信息露个头，告知别人有东西就行了。至于说是否符合你的口味，那就因人而异了。

图 简单吧——Creo首页现实只有三个工具可以用

• 很多人认为CREO是一个非常难学的软件，但我认为它很不错。难是难在软件背后的工程知识，而不是操作本身。它始终把用户当作一个动态视觉观察者，你的任务进展到哪里，有用的信息就出现在哪里，没用的信息自动屏蔽。这难道不比在丛林中觅食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