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赝假，为何反被嗟赏——田蕴章《每日一题》
当年作假，只为取笑，不为取利。
本节图文来自田蕴章系列书法讲座《每日一题每日一字》第127集：“书法宗匠潘龄皋”与“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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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在上一集中呢，我们给大家留了一个谜面，这个谜底在本集揭开。我们看了一张作品，落款是潘龄皋，到底是真是假呢？这张作品在这个网上悬挂以后呢，这个网友呢，分别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有的人认为是真的，有的认为是假的。到底是真是假，我想您最清楚。
田蕴章：是。
主持人：我也看了半天，而且呢，上一集中我看您拿来潘龄皋的一些手札，还有包括这个……
田蕴章：字迹。
主持人：还有包括这个《胡大川的幻想诗》，我看了看啊，我也不是很懂书法，我觉得挺像的。比较一下也差不特别多，我认为，我说我觉得，我觉得是真的，我觉得是真的。到底田老师是真是假，您也别留悬念了。
田蕴章：我们把这个，这个谜底告诉大家。
主持人：直接告诉大家。
田蕴章：这一张字是假的。
主持人：假的吗？
田蕴章：假的，100%是假的。
主持人：100%？您那么肯定？
田蕴章：对。
主持人：肯定吗？
田蕴章：肯定。
主持人：确定吧？
田蕴章：确定，是假的，是假的，没有错。
主持人：那您这么肯定它是假的，一定有原因。
田蕴章：有把握，有把握。
主持人：对啊，对啊，那您有什么根据啊？您有什么依据？有什么把握？我们网友得问了对不对？
田蕴章：我告诉大家一句大家就会感到很可笑。
主持人：不一定，不一定。
田蕴章：这张字是我写的。
主持人：啊？是你写的？
田蕴章：是我写的。20年前的旧作。
主持人：20年前的旧作啊？
田蕴章：20年前，是我的旧作。
主持人：田老师我觉得很纳闷，第一我说一下我的观点，我不相信这个是您写的，除非您现场写出来其中的字迹，我们大家……
田蕴章：再演示一下。
主持人：演示一下，对比一下，看一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第二，我记得您在以前的节目中也提到过，说您特别地反对这个，别人去写一些名人的字。
田蕴章：作家。
主持人：像启功的字啊，这个模仿的人比较多，还有模仿您的。
田蕴章：嗯，很多人。
主持人：估计比较多，然后呢去卖钱，谋取利益，这个……
田蕴章：是的。
主持人：很常见，您经常说我非常反对它。
田蕴章：我是坚决反对的，我坚决反对的。对对对。
主持人：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卑劣的行为，说过吧？
田蕴章：当然这也，和网友们也曾经对这个经过探讨。
主持人：是啊。
田蕴章：有些网友提到有些个个别的原因，我们也同情某些个人的生活困难，或者是某种境遇上窘困一些，等等，都可以谅解，但是我总得从原则上来讲，我是反对作家以赝品取利，我觉得这个行为是不健康的。
主持人：对，是啊，可是今天您模仿这个潘龄皋的这个作品。
田蕴章：对。
主持人：我就很难理解了，您既然反对这种观点，这种行为，这种作品，然后今天去模仿他的作品，当然我想必定有个中原因，其中的缘由。
田蕴章：是是，有一个，有一个原因。我呢，在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作家，也做过作家，但是呢，有一个根本的区别，我不以它牟利。
主持人：本质上的区别。
田蕴章：就是这个区别，先说说这张字的这个来源过程，这是在1987年，或者是1986年，后边落的这个款啊，“戊寅秋日”啊，是我随便写的，并不是说那一年写的。所以告诉大家，这个落款是，就是个假时间。当初什么原因呢？就是我在八几年的时候，那时候正在学习潘龄皋的字，我呢，非常喜爱潘体字，在我学习过程当中呢，我曾经跟我父亲开过一个玩笑，就是那时候我在天津市的宁家房子那带住，我父亲在天津市里谦德庄，我们分居两地，两处吧。
我呢，就写了这么一张字，因为家里有旧纸，就是我父亲他们在三十年代、四十年代买的旧纸，我手里存放一批，我就拿那个旧纸，写了这么一张字。写了这么一张字之后呢，这词句都是我自己编的，因为潘龄皋经常评论诗词，我呢也评论一下，不管对不对，目的主要在字上。于是呢，到最后我落款写了个潘龄皋，然后盖两封印，咱们一会儿再说这印章的事情。因为我手里没有潘龄皋的印章，我拿去给我父亲看，我父亲呢，我希望他抗议，比如说他待一会儿看出真的来，这是肯定的。我希望他开始拿到手之后，他先以为是潘龄皋，我就私心窃以为喜，我就是……
主持人：觉得比较像啊。
田蕴章：对对对，如果我父亲说，你这哪儿手，你的手里怎么有一张这样的潘龄皋的字呢？因为我们家有一段潘龄皋的字，我父亲如数家珍，非常了解。他看到我手里有一张新的潘龄皋的字，他一定要问来处，那么我听完这话我就会高兴了。就是当时先把我父亲给懵住了。
主持人：给唬住。
田蕴章：我没想到我父亲拿起来这张字之后，看了一眼就说，你这是用什么纸啊？我当时就泄气，因为他说你这是用什么纸。
主持人：看出破绽了。
田蕴章：他就断定了是我写的，所以我当时啊，苦笑了一下。
主持人：也太了解了。
田蕴章：我说，哎呀，真是，我父亲他研究潘龄皋非常之深吧。
主持人：是。
田蕴章：所以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假的，但是我就说，咱家原来的旧纸，这个没有办法了，一点悬念没有，一点悬念没有。
主持人：也承认了，是我写的。
田蕴章：结果我父亲说，他就鼓励我一句，他说这张还有点意思。
主持人：写得还不错。
田蕴章：说有点皮毛吧。你如果是不熟悉潘龄皋的人，你还能唬一气呢，是吧？说你留到我这儿吧，放我这儿，我会再看看。我说好吧，就放到我父亲家里，这以后呢，我和我父亲就没再谈起过这张字，就是有这么一个环节，但是以后，人家不再提这张字。大约快过年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说，我给几个亲戚朋友看过，他们还真有人以为是潘龄皋的字，说完自己笑了笑，你呀，还能唬一气。
主持人：这以假乱真的这个概率很挺高。
田蕴章：这就是隔了半年之后说了这么句话，以后就再也不提这张字，到了1997年的时候，我父亲病故了。转过一年来，大概是转过一年来，就到了1998年的时候，天津市有一个沈阳道，那个地方有一个古物市场，专门买，专门卖这个旧物，旧字画。
主持人：沈阳道。
田蕴章：沈阳道古物市场，我经常到那儿去看一看，有好的东西我想买，这样。我到那儿去之后呢，简单说吧，就遇到，看到一小摊上，就摆的地摊，上面摆的旧字画。有一个中年男子呢，在他的手里拿着一张作品，在那儿跟这个卖字的这个摊主啊俩人讨价还价。就说，150吧，就是150块钱，摊主说少了300块钱不卖。我呢，就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的就这张作品。
主持人：就是您的作品？
田蕴章：就这张字，就是现在这张字。
主持人：他怎么来的呢？
田蕴章：我当时也感到奇怪，我说怎么这张字怎么这么眼熟，我就仔细过去一看，一看我就知道是我写的。我当时也是面无表情，但我心里边是一番的感慨。
主持人：是啊。
田蕴章：我说这张字怎么跑到古物市场来了呢？然后，他们俩就讨价还价，那个要300，他给150，怎么也是划不下来，谁也不肯让，这时候我就说话了，我就对中年男子说，我小声告诉他，我说这是假的，你不要买。这个男子看着我说，你有把握？我说有把握。我没有再往深处说，这个中年人就走了。
主持人：就走了。
田蕴章：走了之后，然后我就跟那个摊主打价还价。
主持人：您买了。
田蕴章：我说，这个掌柜的，我跟他说，我说我告诉你，这张字是假的，他笑了，他说你怎么见得是假的？我说你看后面这封印章，我说别的不说，字是真是假可以讨论，印章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一个东西。我说你看看后边这个是什么字的印章，他也没注意，我们就低头看。他说我看不着是什么字，我说你仔细看啊，“向雷锋同志学习”。
主持人：嗯？真的吗？
田蕴章：这封印章刻的是阳文印“向雷锋同志学习”，我说潘龄皋1954年写的，他怎么可能是“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印章盖上的，我说这不可能啊。
主持人：是呀。
田蕴章：他仔细看看也看出来了，他说这是假的。
主持人：那不是潘龄皋的印章了。
田蕴章：因为我手里没有潘龄皋的印章，我在小时候写字的时候呢，那时候正是“向雷锋学习”的那段时间里面，就有一个老先生给我刻这么两方印，这一方印章，左一头右一头，这边刻着我的名字，那边刻着“向雷锋同志学习”，摊主也就失望了，可不是，他说肯定这是假的，潘龄皋不能向雷锋同志学习。
主持人：是啊，年代不对。
田蕴章：所以我就，我说我也不说不给你钱，那个人你150块钱不卖，卖给我得了。这摊主马上就非常拖着我说，得得，你拿走吧。
主持人：他赶快把它卖出去了。
田蕴章：对了，他一看假的还有人买啊，150我买走了。我买走回来之后，我就一番感慨，我说怎么转来转去转悠到古物市场去了，而且就让我看到，真是无巧不成书。
主持人：对。
田蕴章：所以我拿到手之后，我也没有扔，我就隔着之后，老觉得有这么个稀奇的故事。为了我证实一下这张字确实是我写。
主持人：好。
田蕴章：今天呢来得仓促，我们下一次或者是哪天有时间，我把这个，这封印章，我还能找得到。拿来之后，我再用印泥盖出来让大家看一看。
主持人：我们看看这个“向雷锋同志学习”。
田蕴章：就知道，就知道这个是我写的。而且反面呢还有我的名字，当年呢，我这个还有一个曾用名，这个曾用名叫濂树（00:10:49音），所以这个后边印章上两面，那面刻着“向雷锋同志学习”，是朱文印，这面是阴文印，白文的，刻的是田濂树印，那就是我的名字，回来我再给大家看。
主持人：好。
田蕴章：就告诉大家，有这么个情况，这张字大家不用怀疑，是我写的。
主持人：的确出于田老师之手。
田蕴章：我作的假。
主持人：但是我还有一点就是说疑问，我觉得您看您非常得反对这个别人靠别人的这个名气，来作别人的假来谋取利益来卖钱。
田蕴章：是。
主持人：那我想您刚才也提到了本质上的不同，您不是为了谋取利益。
田蕴章：是，是。
主持人：那除了模仿过潘龄皋的这个笔迹之外，您还写过其他人的笔迹吗？
田蕴章：也还写过，也还写过。直接学这个古代的人啊，这个作假能力我没有，因为那时候的纸、墨、印、印泥等等。
主持人：都没有办法作假。
田蕴章：没有办法作假，我呢，在当初，是搞恶作剧，是开玩笑。开玩笑的主要原因啊，就是说在我20几岁的时候，那时候在文革，文革过没过我现在记不清楚了，就大概是在文革以后的事件，我呢，经常模仿一些个，就是主要是学习，临摹人家，天津有几位名家，比如说华世奎，包括这个潘龄皋。
主持人：潘龄皋。
田蕴章：什么这个王维贤、李学森，什么魏恩羲（音00:12:27）这些人的字。
主持人：都模仿过吗？
田蕴章：我都学过，有时候呢，还能学过这个，照猫画虎吧，有个样子。我呢，曾经认识一位老先生，这个老先生就自称是潘龄皋的同族人，他就在天津西站那带住，胖胖的一个老先生。我那时候认为五六十岁的就是老先生了，他后来认识我了，他就跟我说，听说你学潘龄皋，拿你字来给我看看吧。我就写一张字，学潘龄皋这个字迹给他看，他就非常不客气跟我说，不行，写得不行，这差远了。我说你说说哪儿有毛病，哪儿不好，他提出那些问题来，都不对，说明他是假行家，他就是看到我写的马上就说不好。我知道他说得不对，我怎么样呢？我回去之后也模仿一张潘龄皋，比如说我写，或者写华世奎一张字，他说不好。我就模仿一张华世奎的字，因为家里有旧纸，拿那个纸给他看，他一看那是旧纸，我就落款华世奎。
主持人：他说很好，很棒了。
田蕴章：或者潘龄皋，或者是李学森，我一给他看，他马上说，哎呀，你看这多好。
主持人：这是真迹。
田蕴章：是是是，这是，潘龄皋有（听不清00:13:42）写得多好啊。
主持人：有点李逵和李鬼的这个。
田蕴章：所以我有时候就想呢，孙过庭《书谱》当中，所说的那个假行家，这种人在书法界到处都有。
主持人：屡屡。
田蕴章：你看孙过庭《书谱》讲了一段非常有趣的一段话。他说，“吾尝尽思作书”，他说我曾经非常用意地写一篇字，“谓为甚合”，认为写得还不错。“时称识者”，就是当时，自称为或者被大家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有见识的人。“辄以引示”，我就向他去求教，请教。“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我写的好的地方，他不懂，他不说好。“或有误失”，我这里面有写的不好的地方。
主持人：他倒说好了。
田蕴章：“翻被嗟赏”，哎呀，这太好了。所以我就，我真正写的不好的地方，他非要说好。就是说假行家，我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就是他并不是真懂，他就在那儿装行家。所以我就对这很有反感，我搞这个恶作剧，我就是骗人以取乐，我骗完你之后，当我落上潘龄皋，或者华世奎的名的时候，你说好的时候，我知道骗了你了，我成功了，于是我就回来之后暗笑。
主持人：嗯，贻笑大方。
田蕴章：就是骗人以取乐，就是这种东西。但是你说让我做一张假之后去卖钱，去谋私利，这种事情我不会做。
主持人：好，田老师看来刚才您提到的这个假行家在这个书法界也是比比皆是啊，这个假行家也让我们这个，这些书法的这个门里人是贻笑大方啊。好，我们接着刚才提到说，那既然您要证明这张作品是您所为，那么您需要拿出来依据啊，应该模仿这张作品中的几个字我们来对比一下，可以吗？
田蕴章：好的，我们写几个验明正身，是吧？
主持人：我想这个对您老来说很容易，如果真是您写的，很容易。
田蕴章：行，我模仿潘先生几个字啊。
主持人：我们现在……
田蕴章：我们先看看这个落款，就潘龄皋这个名字。
主持人：就这三个字吧好吧？这个名字看看跟刚才对照一下就应该知道，是我写的，里面有几句词就是这个令狐楚的诗，好，时间的关系，我们就演示到这儿。
以上插图除图一外均为《书谱》摘编：
“闻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然后议于断割。语过其分，实累枢机。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既昧所见，尤喻所闻；或以年职自高，轻致陵诮。余乃假之以缃缥，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夫继声，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犹惠侯之好伪，似叶公之惧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夫蔡邕不谬赏，孙阳不妄顾者，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庸听惊其妙响；逸足伏枥，凡识知其绝群，则伯喈不足称，良乐未可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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