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阿米亥诗歌八首

叶胡达·阿米亥[犹大·亚米该](Yehuda Amichai)(1924-2000),二十世纪著名犹太诗人,先后出版了诗集《诗:1948-1962》、《现在风暴之中,诗:1963-1968》、《时间》等十余部,在欧美诗坛上具有较大的影响,被译成数十种文字。他曾经多次获得国际国内文学奖,2000年逝世。

我看见茉莉花开

我在花园看见茉莉花开,香飘在秋风里,

枝斜在葛藤上。哦,多大的过失,多大的浪费,

多么惨痛的一个失败。我看见太阳浮上海面,

我看见上帝,多大的过失,多大的希冀!

我看见两只小鸟在飞机场

被囚禁在阁楼。绝望中它们莽撞地飞。

哦,多大的过失,多大的奋争,多么拼命的爱,

哦,一个没有出口的出路,一个圣灵 扑翅的异像!

而在高空,在这一切之上,一架飞机盘旋。我在努力,

它说,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努力,人们在控制塔

对它说。努力,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罗池 译

没有人把希望

没有人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别人的梦在我面前都关闭:

我不在梦里。

甚至房间里的声音

也是荒凉的征象,就像蜘蛛网。

身体的孤寂

空旷得容得下好几个身体。

现在,他们正从搁板上取下

彼此的爱。直到搁板空空。

于是,开始了外层空间。

(傅浩 译)

今天,我的儿子

今天,我儿子在伦敦

一家咖啡馆里卖玫瑰花儿。

他走进前来,

我和快活的朋友们正坐在桌前。

他的头发灰白。他比我年迈。

但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也许

我认识他。

他曾是我的父亲。

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

(傅浩 译)

摄影家的方式

摄影家的方式是当他构思一个镜头的时候,

如大海或绵绵不尽的沙漠,

他要找一些大的或者近的东西用在照片上,

一桠树枝,一把椅,一块圆石或者一个屋角,

为了表现无穷,他会忘掉大海和沙漠

——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爱你的手,你的脸,

你的秀发,你在近旁的说话声,同时忘掉

永无尽头的距离和无穷无尽的终结。

当我们死了,这里又只剩下大海和沙漠和上帝。

我们曾多么喜爱通过一个窗口去观看啊。

别了,远的和近的一切,别了,真实的上帝。

罗池 译

我知道是多么纤细

我知道是多么纤细的蛛丝把我和我的快乐维系,

但凭这些纤细的蛛丝我已经给自己织成一副

坚韧的软甲,用快乐的经线和纬线

为我遮掩裸体并保护我。

但有时我似乎觉得我的生活配不上

包裹我身体的这层皮肤,甚至配不上

我用来攥紧生活的十个手指甲。

我就像一个惯于抬起手腕

窥看时间的人,即便没戴手表的时候。

有时,当最后的水汩汩流出浴缸,

在我耳中也是夜莺的歌唱。

罗池 译

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

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我在想

人们是怎样精确地在医院里向大夫描述他们的疼痛。

即便那些还没有学会读写的人也懂得精确:

这种是一跳一跳的痛,这种是

扭伤的痛,这种是咬痛,这种是灼痛还有

这种是刀割似的痛而这个

是一种隐痛。在这儿。精确地说就在这儿,对,对。

欢乐却把一切弄得模糊。我曾听人说过

在爱情和狂欢的夜晚之后:真是太棒了,

我都飞上七重云霄了。但即便是太空人漂浮

在外层空间,拴在飞船上,他却只能说,真棒,

真奇妙,我无法形容。

欢乐的模糊性和疼痛的精确性——

我要用那种剧痛的精确性来描述

幸福以及模糊的欢乐。我学会在各种疼痛中说话。

罗池 译

敞开关闭敞开

敞开关闭敞开。我们出生之前,万物都敞开

在与我们无关的宇宙。我们活着的时候,万物都被关闭

在我们体内。等到我们死了,万物再次敞开,

敞开关闭敞开。我们尽是如此。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此刻

有千百万人正站在街角

和十字路口,在密林和荒漠,

向另一个指点着该在哪里转弯,走哪条路,

什么方向。他们详细地解说着该怎么走,

到那里最近的路是哪一条,到什么地方可以停下来

再问问别人。那里,然后是那里。

是第二个拐弯,不是第一个,在那里左拐(或右拐),

就在一栋白房子旁边,一棵大橡树右边。

他们解说着,用兴奋的声音,用挥舞的手势

和点头摇头耸耸肩膀:那里,然后是

那里,不不不是那里,是那里,

就像某种古老的宗教仪式。这也是一种新的宗教。

此刻,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死者必复活,

就像一个人想回到一个心爱的地方,总会落下

一些书本,篮子,眼镜,小照片,只是为了

他能找一个借口转回来,所以死者

他们离开了生活也必会回来。

有一次我在秋雾中

来到一座废弃的犹太墓园,但死者并未将它废弃。

那个园丁肯定是花卉和季节的专家,

尽管他不是犹太死者的专家,

但连他都会说:“他们每夜都在练习复活呢。”

罗池 译

秋·爱·史

1

这是夏的结束。经过最后一波热浪 的严刑拷打,

夏供认了它的罪行,但我要说:那枯树是帝王而那荆棘

是荣光,蓟草以自身的坚硬来保持自身

就是奇迹。寄生藤比寄主更漂亮,

而葡萄的卷须干枯了还爱恋地紧依着悬钩子。

洁白的羽毛在一个洞口外证实那场惨烈的死亡

同时也证实了那巨翅搏击时的美。

条条裂口和缝沟在饱受折磨的土地上将绘制成

我一生的地图。从这里开始,鸟类观察家可以测定历史,

地质学家可以标记出未来,气象学家可以解读

上帝之手的掌纹,以及植物学家

可以成为智慧之树的内行,明辨善恶。

2

用我的手掌挤压,就像恋人拧了一把,

我检查无花果是否成熟。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无花果而言

什么才算是死亡,是留在枝头还是烂在地上,

它们的地狱是什么以及它们的伊甸园,它们的拯救

和它们的复活又是什么。把它们吞吃的嘴巴——

是天堂之门还是阴间的入口?在很久很久以前,

树木是人类的众神。如今或许我们

成了众神,对树木和它们的果实来说。

斑鸠鸟满怀爱意呼唤着它的兄弟角豆树;

它一点也不了解进化演变之万古

横亘在它们中间,它只是呼唤呼唤呼唤着。

3

仰头的凝视想看看是否有云彩——

何以它如此轻盈一路飘浮:墙壁,阳台,

急待晾干的衣服,想望的窗户,屋顶,

天空。张开的手掌伸出去想看看是否有雨滴——

那可是最纯真的手掌,

最最坚定,最最虔诚

远胜过所有祈祷堂里所有的礼拜者。

4

飞机升上高空,欣喜归家的人们端坐

在那些离家人的身旁而两者的面孔是相同的。

思念的大气流形成了预报秋天的雨水。

在十字军的废墟,秋的红海葱盛开不败,

它的枝叶在春天里萌发,但它都知道是什么发生

在漫长而干旱的夏季与夏季之间。这是它简明的永恒。

那些纪念碑树立在亚莫迪凯和内格巴

就像在废墟中得以保存的

一份纪念。我们就是这样一个秋的民族,

纪念着马撒大的沦陷和它的自刎 ,

约大帕他和别他的废墟 以及耶路撒冷的毁灭……

尽在西墙 那里举行。啊残余后的残余。就像一个人珍藏

一双破裂的旧鞋,一只烂袜子,一些残存的字母当作留念。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等待着,要不了多久,死亡的时刻。

我们所有的生活,在其中发生着的一切,在其中来来往往的人潮,

是一道篱笆围住生命。而死亡也是一道篱笆围住了生命。

5

我望见一棵树,在秋天里它坚实的种子喀啦喀啦作响,

装满了豆荚。而一个男人的种子倾泄然后滑出,粘粘的,

最后被吞没,不发出一丝声响。

难道是一棵树的种子更优越

胜过一个男人的种子:

它仿佛在欢快地喀啦作响。干旱就是它的情歌。

罗池 译

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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