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梅斋:“意淫”新解

远山之巅,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伴梅斋“意淫”新解
2007年7月5日星期四
何谓“意淫”?《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在梦中看过“金陵十二钗”判词,听了“红楼梦”仙曲,品“千红一窟”香茶,饮“万艳同杯”美酒,熏熏若醉之时,警幻仙姑说出一段新奇的话来。她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今吾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因此警幻才密授宝玉云雨之事,使他做个真淫人,不要做意淫者。
“意淫”,这个可心会神通,不可口传语达的词,我却想来试解一下。顾名思义,是用意行淫。意字指意识、思想。是不是指思想肮脏,满脑子黄色录相里的镜头?只敢想不敢干,有贼心没贼胆,这种人世上不少,宝玉算得什么千古第一?看来不能只从意字上理解,还要从淫字上找突破口。
查了词典,淫字的解释是:“一、过多或过甚;二、放纵;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第三解在这里不合适,第一、二解可以用,但似乎也不是很准确。我的理解,淫字在这里应该解释为:情。意淫就是一种感情的表现方式,这里的情当然要指男女之情。宝玉也有同性恋倾向,说男女之情的面就窄了,算了,就用一下爱情这个词吧!这词我一般舍不得乱用,如今用在宝玉身上,也不能算玷污了它。
宝玉是个情种,多情而又重情,可惜痴情却不专情。宝玉爱着所有美好的事物,尤其是那些柔弱如水的女儿们,用他的心体贴她们的心,时时处处为她们着想。本来,友情、亲情与爱情的定义就很难区分,何况发生在男女之间,而宝玉的用心用意,几乎都能达到爱情的范畴。
爱情是一种自私的感情,博爱者最终要受到惩罚,惩罚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大观园是女儿的世界,里面只有宝玉一个大男孩,女孩子们无可选择,除非谁都不爱,要爱只能爱他。女孩子一旦对人产生爱情,肯定是专一而独断的,比如林妹妹,面对宝玉那不专一的爱,心里自然会难过,又说不出来,只好自伤自怨。宝玉知道林妹妹爱他,他也爱妹妹,林妹妹为他伤心,他比林妹妹还更难受。虽然他一再嘱咐:“你放心。”林妹妹能放心吗?多情的宝玉确实不会变心,一辈子爱着黛玉,可是在他的心里,不是也一辈子爱着宝钗、袭人、晴雯,甚至金钏、平儿、香菱吗?这种爱再真,再浓,也只是从一坛酒中分一杯羹而已。宝玉能专心地只爱黛玉一个人吗?不能!你教黛玉如何放心得下?
当恋爱变成乱爱,情也就成了淫。“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可卿是淫人,宝玉也是淫人。或许可卿确实不止其夫贾蓉一个性伙伴,宝玉却没有那么多。在前八十回中只有袭人是和宝玉试过云雨的,与别人,情到再浓也没有动过歪念,只有一次,想要摸一下宝钗的手臂,仅此而已。可是他与可卿却有一个共同点:多情。所以对宝玉在淫字前加了个意字,不是真的行淫,只是用意念行淫,是爱情产生的太多,多到要用淫字来形容。
用宝玉的话说,他为女孩子们操碎了心,换来的却是她们的眼泪。“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这首歌用在宝玉身上比较合适,让林妹妹来唱:“你究竟有几个好姐妹?”
宝玉对每个人都用了真情,遇到的又多是专情的女子,这给他的生活造成无数烦恼。他可能也在享受着这些烦恼,乐此不疲。意淫者如此,新的感情发生了,旧的感情也不会消退,延续着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古老传说。可是,他真的负心了吗?没有,他依然爱着过去的那个爱人,即使更爱现在这个。
所以这种人是很悲哀的,伤心人永远是伤心人,快乐的时候会突然想起另一段伤心的往事。他在每个人身上都用了太多心思,以至如果得不到对方的爱,便会产生很深的失落感。比如“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一回,知道龄官爱的是贾蔷时,宝玉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如果你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你很幸运,他会好好地呵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他的感情都是真的,而且不会变心。可是不幸的你啊,永远抓不住他的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也像对你一样对待别人。遇到这种人真是一种悲哀,因为你不能不爱上他,却不能独占他的爱。
宝玉是千古第一淫人,却也不能独占“意淫”一词。能够写出宝玉的心意,作者何尝不是意淫者?能够品味宝玉的深情,评书人,读书人又何尝不是意淫者呢?古今一理,百年之下,吾与宝玉为同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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