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发稀
“只知事逐眼前过,不觉老从头上来”,人老腿先老,何以陌上花残,“老从头上来”?偶读元好问的“五十未全老,衰容新又新。渐稀头上发,别换镜中人”,恍然有悟。“渐稀”形态大致有二,或谢顶,中间秃,周边尚茂密,只得地方支援中央,或均匀稀疏,农田间苗,发不掩皮,我即属后者,元诗所谓,也似此所指。
司马光《进〈资治通鉴〉表》云:“重念臣违离阙庭,十有五年,虽身处于外,区区之心,朝夕寤寐,何尝不在陛下之左右。顾以驽蹇,无施而可,是以专事铅椠,用酬大恩,庶竭涓尘,少禆海岳。臣今筋骸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目前所为,旋踵遗忘。臣之精力,尽于此书。”这又是一种老法,而其中的“目视昏近”,多数手披目览者如此,花镜不离左右,且度数不断加深。尚有“旋踵遗忘”现象,人人如此,且忘得离奇,由此生出许多移花接木的尴尬、张冠李戴的不悦。
世界正在悄然惩罚那些透支身体之人,即便整日养生的惜身者,也好不到哪里。其貌扬不扬,皮肉之下皆骷髅;其寿长不长,百年之后一荒冢。一生很短,遗憾太多,认认真真地让人失望。或身安心不安,或心安身欠安,哪有身心双安之时。三分流水七分尘,时间是生命的次序,也是生命的际遇。经验获得终归晚一步,对自己或再无用处,朴实认知,对别人说说而已,如对老之将至的反应,岁月心得惟自知,年龄未到,有谁在意。留言册上的建议,谁会追究是否采纳。有了经验,少了慌张,也会失去一些糊里糊涂的快乐,名声之下,整天端着,难免不孤单。无论何人,都要走完属于自己的阶梯,青年之于老人,有一种跨跃断层的进步,以及一种不被断送的可能性。
人见目前,残花零落无人扫;天见长远,立尽黄昏问征鸿。因为诗作,百代以下对其无人不知,风流文采,照耀永久,李白乃天生我才,尚且“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常人透支身体,求获一二,合情合理,不值一提。天分高需读书,天分不高更要读书,好读书而无暇,不过借口,正如没有挤不出的时间,只有不想赴的约。终身有乐,终身存忧,齐白石八十五岁题画云:“昨夜大风雨心绪不宁,不曾作画,今朝制此补充之,不教一日闲过也。”文艺事成,非长久用心不可,前驱有功,而后援难继者,实难成就。一位谁成功也不会轮到他的老人,最终摆脱千篇一律、可有可无状态,一扫凡格,倩影亭亭,成为美术史上延颈而望、虚席以待之人。天下无难事,熬得住出众;天下无易事,熬不住出局。有人一直学到老,手不释卷,有人一直帅到老,不见油腻,没有先前固执持恒的定力,何来后期衰年变法的能力。
四季不停,容颜老去,渐渐淡于成败,安于得失,一切都是浮名浮利,虚苦而劳神。曾以为熬不出的日子,现在回都回不去,曾以为离不开的人,走就走了,散就散了。然缘分转角处,总有一些不经意的邂逅,十年分别,两鬓成霜,用不了十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愁与不愁,两鬓均霜,生命有太多的未知结构,总之是自然规律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