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罗庚最后一天，将生命与数学发挥到极致！

1985年6月12日下午4点15分，日本东京大学理学部5号馆103室，75岁的华罗庚正在做题为《理论、应用与普及》的演讲。听讲人是包括日本数学会理事长小松彦三多郎在内的日本数学界的权威，他们很早就期待华罗庚这场高水平的演讲了。

从1979年开始，华罗庚每年都要出国访问，与国际同行交流。他曾先后去过英国、荷兰、法国、德国、美国等地，参加国际数学教育大会等会议和活动，访问大学，进行演讲，所到之处均受到热烈的欢迎。他还获得了法国南锡大学授予的荣誉博士学位、美国伊利诺依大学理学博士，当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德国巴伐利亚科学院院士，具有崇高的国际声誉。1985年6月，他接受日本数学会的邀请，来到东京。没想到，6月12日的演讲竟成为千古绝响。

日本东京大学

华罗庚长媳柯小英在接受纪录片《数学人生》的采访时，展示了这场演讲词的提纲，说：“那次报告很奇怪，他就等于把自己回国解放以后的工作做了总结。”

从提纲中可以看出，华罗庚是按照年代来讲述的。

20世纪50年代的数学理论方面，华罗庚不仅讲了他的著作《数论导引》、《典型群论》、《典型域的调和分析》等著作，而且介绍用seminar的讲稿训练学生，使他们能独立从事研究工作。这些学生，包括王元、陈景润、万哲先、龚升、陆启铿等，他们都成为数学界的栋梁。

50年代的数学普及方面，华罗庚在提纲中写着：

写作一些中学生能懂的材料。后来翻阅其它学科中有关数学的内容，找到了一些并加以简化。例如：矿藏几何、蜂窝问题、晶体结构等。

末期开始了科学应用于国民经济的研究，并认识到单靠书本上的知识不能达到普及的目的。

60年代的理论方面，华罗庚主要提到：“为大学数学写了《高等数学导论》。这本书也包括了不少其它学科的内容。那些内容适宜于放在高等数学里，用1、2页即能说明。”“开始了应用数论知识求高微积分的研究。（与王元合作）”。

60年代的科普方面，华罗庚在提纲中写道：

为了达到普及的目的，不单是阅读资料，然后考虑较生动的表达语言，使每个工人都能听得懂，学得会，用得上，能见成效。

在生产管理方面，我们选择了统筹方法（CPM,PERT,…）。在质量管理方面，我们选择了优选法作为普及的材料。

华罗庚最后一次演讲词的部分提纲

华罗庚与大多数数学家不同的是，他成年累月地做了世界上最广泛的科学普及工作，不断总结和提高科普能力，让千千万万的普通工人也能懂得科学道理。这样的工作自然会极大地促进其演讲能力，使其每一场演讲都能起到很好的效果，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一次同样如此。

因为腿脚不便，74岁的华罗庚是坐着轮椅进入会场的。而在小松彦三郎致辞并向大家介绍时，华罗庚从轮椅上站起来，用中文向大家致意。接着，他便用中文讲演，由翻译人员现场翻译为日语。

可是没过几分钟，华罗庚便意识到翻译无法将他的原意充分地译成日语。这当然会使他的演讲大打折扣。于是，华罗庚改变方式，开始用英语讲。所讲内容涵盖了他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在理论数学、应用数学和普及推广方面所做的工作，深入浅出，生动活泼，深深地吸引了在场的每一位听众。

尤其是华罗庚讲自己如何在中国普及优选法时，讲演变得更加形象，也更加引人入胜了。

“一般地讲，中国工人的文化水平不如日本的文化水平高，如果说我到车间去讲优选法要求听讲的工人都要学过微积分，这是不可能的。那么我是怎么在中国普及优选法的呢？”华罗庚先抛出这样问题，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

这个举动让大家很感兴趣，难道华教授要抽烟么？

显然不是。

紧接着，华罗庚又拿起一张纸条，笑着对大家说：“首先我让大家记住一个数——0.618。这张纸条和这支烟就是我的教具。假定纸条就代表某一因素的范围。第一个试验在什么地方作呢？在全长的0.618处作。”

他这样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了烟，用烟头在纸条的0.618处烧了一个洞。

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

华罗庚则继续问：“第二个试验点又在什么地点作呢？”

一边问，一边麻利地将纸条对折，说：“在纸上第一个试验点的对称点上作，在我这里就很简单地找到了。把纸对折起来，顺着第一个试验点所烧的洞烧过去，第二个试验点就得到了。”

然后，他将两个烟头烧过的洞给大家看，说：“这时，可将两个试验点所得到的结果对比一下，看哪个试验点所出的效果好？”

这时候，下面就有了热烈的回应。

华罗庚继续说：“如果第一点比第二点好，那么就把第二点以下撕掉；如果第二点比第一点好，怎么办呢？”

有人试图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华罗庚却唰地一下撕掉了一部分纸，笑着说：“第一点以上已经被撕掉了。”

随着纸片落地，大家不由地莞尔。

紧接着，华罗庚仍然采取问答及演示的方式进行阐述：“下一个试验在什么地点作呢？仍然是把剩余的纸条对折一下，顺着剩下的试验点所烧的洞烧过去，就得到了第三个试验点。然后再作比较，留下好的，撕去坏的。”

讲到这里，他很释然地面对大家：“以后怎么作，不用我讲了吧！”

教室里一片笑声。

最后，华罗庚补充道：“一直作到生产上所需要的精度为止。”

可以想象，这样的演讲是怎样地吸引人，怎样地在轻松的氛围中给听众以最大的享受与教益！而华罗庚本人却在这样美妙的演讲中承受着生命的危险！

当时听讲的森本光生回忆：“华先生在美国和英国曾度过长期的研究生活，他的英语比我们一般的日本人流利得多。一开始声音稍小，有些难听清楚。渐渐地，随着来了劲，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拐杖也扔在了一边，一直站着讲，还时而为了说明上下讲坛。演讲自始至终因先生的幽默而洋溢着笑声，生气勃勃。演讲的内容展望先生一生，范围极广。我被先生的话语吸引，光顾着听，都忘了笔记。”

白鸟富美子也有同样的感受，称：“演讲渐入佳境，眼前先生愉快的身影，仿佛与他在中国各地的讲坛上面对老百姓，用简洁明了的语言解释复杂的数学方法时的身影重叠。”

但随后，森本光生似乎感觉到了华罗庚的异常状态：“演讲中，不知是不是因为热，他停下投影仪，脱掉西装，解开了领带。也许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不舒服了。香烟实验对他来说也许是个负担。但是，被他那令人愉快的雄辩所振奋，观众也对此如醉如痴。”

白鸟富美子也在后来的回忆中提到：“随着演讲的进行，他脱去外套，解开领带，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时而用手捂着胸口。我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此时的华罗庚必定也强烈地感受到来自身体的危险信号。可是在这次国际交流活动中，他不愿意去想什么生命安危。

华罗庚最后一次演讲时的照片

在此之前，华罗庚曾先后得过两次心肌硬塞，也早已考虑到生死问题。

1980年春季，华罗庚便留下一份遗嘱，其主要内容为：

（1）死后丧事从简，骨灰撒到家乡金坛县的洮湖中；

（2）我国底子薄、基础差，要提倡多干实事、有益的事，少说空话、大话；

（3）发展数学，花钱不多，收益很大，应该多加扶持；

（4）死后，所收藏的图书及期刊赠送给数学所图书馆。

1985年4月27日，也就是这次演讲一个多月前，北京举办的记者招待会上，一位年轻香港记者问华罗庚：“你最大的希望是什么？”华罗庚思索片刻，回答：“我最大的希望是工作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这是华罗庚的信念。但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都不会想到，最后时刻真能如他所愿！

虽然身体不适，但华罗庚在酣畅淋漓的演讲中，感受到精神的巨大愉悦。原定的演讲时间已到，华罗庚意犹未尽。于是，在华罗庚本人的要求下，演讲时间比原定的1小时延长了10分钟。

演讲完毕，华罗庚在热烈的掌声中迈向轮椅，这时候，他才强烈地体会到身体异样的感觉，他想要坐在轮椅上休息一下。

下面的听众代表，正捧着一束美丽的鲜花走向讲台，要奉献给这位伟大的数学家。

可是，整个画面突然发生了天旋地转般的变化——刚刚还充满无限活力、能够带给人巨大智慧、愉悦和能量的华罗庚先生，不知怎么，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教室里顿时一片慌乱。

陪同的医生赶紧冲到主席台，只见华罗庚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完全失去了知觉。

医生赶紧抢救，试图让华罗庚的心跳恢复，然而即便再努力，华罗庚依然如故，从此再未醒来。

就这样，华罗庚像冲锋陷阵的战士一样，将生命的光发挥到最后一刻；在国际讲台上，他完美地回顾了自己的经历与成就，并成就了最后的传奇；他给世人留下了很多遗憾，更留下不尽的精神财富！

华罗庚（1910—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