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胡冬,胡弦,谷禾,苏历铭,谈骁,周良彪,江离,李浩,程川,孤城

胡冬‖阴沉的春天

荨麻密布的天空。

农妇剁掉蒲公英的头。

在割成几何的田野上,

草骑马,油菜嚼食蜜蜂。

一株换牙的树顶住窗口。

决堤的春天,在四川

青一块,紫一块的乡下,

抽打的麦苗掀翻日头。

黑得象敞开的宫殿——

夜,恍若公社的地窖。

在那儿,只要活着,

就有足够乞丐挥霍的种子,

但没有忧戚的巫师,

只有夜夜欢宴的鼠王,

召来烧不死的纸人,

为我擦掉嘴边的寂静。

胡弦‖老火车

火车飞驰,窗外,风景闪过。

在一列飞驰的火车上,车窗

什么也不打算拥有。

每个小站,都有人上车,有人

重新坐到车窗前。

我想起贪婪也能让人宁静,

一块玻璃也会心绪不宁。

老火车走走停停,

——我并没有从往事里挣脱出来。

当它吼叫,加速,那劝说你忘记的人,

都是人间的失败者。

季节晃动,带着玻璃的透明。

——失去你的音讯已很久了。大地

被留在铁道两旁,

这漫长的哑剧,不是火车,

铁轨才像更称职的演员。

又一列火车迎面驰来。

它们多么有力,呼啸着,向我身后

刚刚经过的暮色里奔去。

谷禾‖那些油菜花开得像一场疾病

那些油菜花开得像一场疾病

在江南,在塞北,在青藏高原腹地

春天或者夏天

油菜花开满了季节,花丛中飞舞的蜂蝶

以及更多不知名的昆虫

它的流连忘返是否也是我的?

啊油菜花才不去提醒那些频频按动快门的人

它盛开——

一朵一朵的,一株一株的,一片一片的

从一个季节到另一季节

它不动声色的把情欲的花粉挥洒到了少女的眼睛里

它甚至神鬼莫测地

让年迈的老妇停止了手上的劳作

让羞赧的粉红又一次升起在她皱纹交错的额头

而这一切不是出于罪孽

而这一切仅是她苍茫一生的某一个瞬间

那些油菜花

我在少年时光紧追着迷路的蜜蜂走进一所破落的房子

望见邻家少女乳尖的晕红

那些油菜花

我在少年时光紧追着迷路的蝴蝶走近一座扒开的坟墓

望见祖先散落的骨头

那些油菜花

我在少年时光紧追着它绵绵的香气走进短暂的青春期

望见它深藏的花蕊

现在我又想起它

在某一棵中年的银杏树下

我想起它就有波涛汹涌的金黄从我的身体里

蜂拥而来

啊那些油菜花开得像一场疾病

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那些死去和活着的人

从天上飘过的云彩,那些白色和灰色的云彩

但我只有一小片开败的油菜花

在我的掌心里

像一盏马上就要熄灭的金黄色的火苗

苏历铭‖屈子祠前

在屈子祠前的空地上

有人栽种数垅青菜

它们静若青苔

坚守光阴的倒影

汨罗江干涸成枯瘦的老者

手背上青筋暴露

表情安详,全然没有激愤的悲壮

怀石自沉的人早已化为泥土

楚国已是一朵开败的花

几头壮硕黄牛在河滩上嚼食水草

千帆过尽,朝代更替

只有芦苇不停地疯长

像逝者的白发

又像婴儿的胎毛

蹲在菜地的中间

看见一只菜虫蚕食叶脉

在菜叶上留下一个个窟窿

等我站起身来

菜虫已经不见,眼前的汨罗江

只剩下裸露的河床

谈骁‖百年归山

十年前,爷爷准备好了棺材

十年来,爷爷缝了寿衣,照了老人像

去年冬天,他选了一片松林

做他百年归山之地

松树茂盛,松针柔软

是理想的歇息地

需要他做的已经不多了

他的一生已经交代清楚

现在他养着一只羊,放羊去松树林边

偶尔砍柴烧炭,柴是松树林的栗树和枞树

小羊长大了,松树林里

只剩下松树,爷爷还矫健地活着

村里有红白喜事,他去坐席

遇到的都是熟悉的人

他邀请他们参加他的葬礼

周良彪‖致茅草坡里的兰草

看见她时,在茅草坡上

她正与众多的茅草一起

享受着下午的阳光

看见我时,她稍微低了下眉

把幽香的叶子往茅草里藏

风撩动茅草,也撩动她

她的叶子相互摩擦

使阳光发出锯齿般的响声

也使我的背脊隐隐发痒

她如此贬低自己的身份

忝活于茅草之中

我不得不对她说,兰草啊

我就是那个放牛娃和放羊娃

那些年,我们的美学里

没有兰草,只有草

所以,你还没有露头

就被牛羊们啃掉了

江离‖不朽

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去看我的

父亲。在那个白色的房间,

他裹在床单里,就这样

唯一一次,他对我说记住,他说

记住这些面孔

没有什么可以留住他们。

是的。我牢记着。

事实上,父亲什么也没说过

他躺在那儿,床单盖在脸上。他死了。

但一直以来他从没有消失

始终在指挥着我:这里、那里。

以死者特有的那种声调

要我从易逝的事物中寻找不朽的本质

——那唯一不死之物。

那么我觉醒了吗?仿佛我并非来自子宫

而是诞生于你的死亡。

好吧,请听我说,一切到此为止。

十四年来,我从没捉摸到本质

而只有虚无,和虚无的不同形式。

李浩‖死者的黄昏

雨在洗刷死者的黄昏。我靠近主人

和墙壁,面向火器,等待它,

炸开鳗鱼,让江水翻腾。我进门前,

他稳卧于蛇皮藤椅上,如同空寂。

他双目紧闭,他的脸上寂静得

如同溪水中的大理石截面。

我小心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清理茶具  收拾垃圾  看看股市

和编造谎言的报纸。我在他的脸上,

探不出高岗上,墓碑的心脏病情。

我泡好一壶茶,用纸巾擦擦手,

准备去处理堆在桌子上的,双休的

预言和波澜。深夜的井口,和此时的

眼睑,仿佛海面微微张开。我起身,

将昨天收到的邀请函递给他。

他没有说。我坐在那里,看着火葬场的

烟囱直到白烟升起。我看着脚戴

镣铐的海鸥,在呼喊上帝。我看着

沙滩上,那些被海潮带回大海的

一行又一行的醉蟹。我没有问,

他没有说。我靠近窗口,

从西山倾泻下来的黄昏,笼罩住

我们的器皿。我偎依着墙壁,

看着最后的余光,都在向躺下的

尸体聚拢。他说“老虎的斑纹,

从不惧怕星星”。他说“鯥翅上挂起的

紫色黄昏,终将会晤天心”。

程川‖比如,青海

很多地方还没抵达,比如:青海

地图上的空旷,小于一个省的慈悲与信仰

比如:牧场。一匹打着响鼻的马

把蹄子伸进草原的心脏

比如云朵,伸出太阳

天空,在一只鹰的翅膀上搁浅

比如:二十四个小时的车程

闪电和雷声回应着孤独,唯独雨声在窗外走着

白天惦挂的母亲,今夜一片死海

孤城‖窗花

转世途中,走错了路的花瓣。犟着不凋谢

所有的美

都是一口一口喂刀刃,喂出来的

身后往事

多被疼痛镂空。遇见你时

在别家窗棂

你正就着一纸浮云,过着楷体的烟火日子

寂如一檄求医的皇榜

若我只是过客

一定还会有雾雨霜雪,月黑风高地,将你揭走

唐山记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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