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闲可低尘梦数年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件事能让我相信我是对的，就是人生来有趣。过去有趣，渴望有趣，内心有趣却假装无趣。也没有一件事能证明我是错的，让我相信人生来无趣，过去无趣现在也无趣，不喜欢有趣的事而且表里如一。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只能强忍着绝望活在世界上。
by 王小波
半日之闲可低尘梦数年
早晨的一通疾风骤雨，近五月的天，樱桃黄里透红，个别梅子青涩的羞红了脸。六点多从南岗经过，再也瞧不见葱郁的槐花巷。城市的拆迁，很像男人的欲望，随便划伤，便是喜新厌旧。
最是怀念槐花巷的春夏之际，不经意浮云般的槐花，沁香混杂，渗入人人的毛孔，无一不服帖。青石路面烙脚，也阻挡不了孩子们把槐花一把把撸下来的热情。
槐花巷四面环绕路路通达，东西南北数条小径，交汇在一个繁杂的路口。这个路口有个井台，冬暖夏凉，几乎众人一年四季的饮用水，皆在吱吱呀呀之中流淌出去。
如此井水清澈，最适合冰镇凉面。沿街大嘴妈会做各种酱，西瓜酱下了神仙豆，老远就嗅到怪怪的味道，有点臭，也有点诱人的迷香。当然这时候，家家院落里的蚕豆花，紫色黯然，挂住了不少豆荚。
靠南部巷子尽头，皆是绿草茵茵的田埂，背靠着荷塘，蛙声还没有出发，有人已经准备好了刀叉。这里唯一的禁忌，是黑瘦孟老媪的小院，院墙上伸出来的桃枝上已经挂满了毛桃。
这种桃是水蜜桃，所以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寡居不与人打交道的孟老媪，有什么神秘的秘诀，她家的桃树，桃花灿烂，桃子也香甜多汁？年轻时死了丈夫的孟老媪，一直寡居，平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扶乩占卜。
类似通神的表现，除了当事人，其他是不能围观的。原来父亲在外地，似乎记得有次我发烧不退，六神无主的母亲便带我进过孟老媪昏暗的小屋，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只记得白花花大米，以及含糊不清的念叨。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对大米有种深深的恐惧，不知道这种常见最普通的粮食，能传递出世人心里想要的东西。发烧在第二天便戛然而止，像从一场深沉的大梦中醒来，我躺在床上的时候，瞧见了房梁上，两只老鼠呼啸而过。之后它们重复了许多次，便消逝不见。
老宅的凤仙花，相邻的七叶一枝花，原来如此古老，只是母亲愈来愈糊涂。每天早晨一睹她的笑容，与斑斓的凤仙，孤傲的蝴蝶花，香气蛊惑的驱蚊草，都是忘不了的遇见，算是新的开始。
老太太清醒的时候，夏至之后，要用万年青的阔叶熬汤，碧绿的汁液，青涩的气味，摇曳在槐花巷的四合院，蜻蜓酣睡纹丝不动，清晨雾水沾湿的夏蝉，神采奕奕的伏在枝桠。
总是用搪瓷缸端着碧绿汁液发怔，有时候很短，有时候很长，直到摇晃的倒影，闪烁碾碎了自己探头探脑的影像，再向母亲要一勺白糖，把那绿水一饮而尽，抵御绵绵不绝的酷暑。
日里做的红豆米酒糊，煞是简单。槐花巷的大嘴妈，槐花落尽后酿的米酒，被大嘴偷偷端了出来，记得少年们甜蜜蜜地喝完，痴痴地用手惬意地抹抹嘴，还没有从极度陶醉的兴奋中醒来，就进入一种莫名的微醺状态。
以至于少年大嘴被大嘴妈打得只知呆呆轻笑，忘记了疼痛，少年们早已做鸟兽散不知踪迹。
【 绘画： Ernst Ludwig Kirchn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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