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久成婚记(上)
本文作者:陈文章
庄小久的成家是个问题。人不丑,高鼻梁,长马眉脸,小花眼。就是嘴唇有点厚,个子稍有点小,五短身材。人也厚道老实,家境上中等,有吃有穿,算好人家。小久年轻时还当过两年公社放影员。按理说找个对象,成个家不是问题,可问题就出在这不是个问题的人身上了。眼瞅着同龄人娶妻生子,庄小久过年就三十了,还是找不下对象。
小久别的都挺好,庄户人勤快、热心,就是有点木讷,不大会说话,贪杯、酒量小还爱喝点,酒一沾嘴,易说错话。有时动手动脚,做点出格的动作。就这点毛病,说甚也找不下个对象。兄妹四人,他是老大,弟弟妹妹都成双配对,成家另过了,他还和父母亲一个锅里搅稠稀。父母亲怎能不着急呢?四处求人,给庄小久保媒提亲。
不像现在找对象,自己找自己谈,那时主要是靠人介绍。也就是媒人领上男的到女方门上去,让人家相看,相看中了,再进入订婚,交彩礼,结婚,娶聘等系列程序。
小久没少相看,每年至少也看个十家八家。去相看,男方得带上烟酒、糖块之类礼品,显示你的人缘礼数。看成看不成这一条先达到。庄小久光是这笔开销,每年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他平时一说话就脸红,有点内向木讷。可一沾酒,就打开了话匣子,东沟一句西梁一句,絮絮叨叨,无中心没主题,没完没了。更喜欢怼人,一句话噎得人气都换不上来。他相对象大多数是失败在酒后话多、还没尺寸上了。
一次,打小光屁股耍大的好朋友范亮领着小久,拿烟提酒,相看范亮的姨妹去了。没吃饭喝酒之前,小久一声不吭,人家一家人以为他是哑巴。范亮姨父边抽烟边聊,问长问短,都是范亮接碴回答,小久只是咧着嘴笑。老头呷了一口茶,直截了当说,小久有点个小。还没等老汉说完,小久马上来了句:“邓小平个倒不大,还领导全中国哩。”呛得老汉换不过气来。媒人范亮也是活宝,不紧不慢地回答他姨父:“碎圪切切长,慢慢往大长呀。”这对活宝,亲没相成,惹老汉生了一肚子气。
每年十里八村地看,却每次都不欢而散。最多时一年看了二十多家,但几乎都是去相一下,再没有后话了。那年,小久老母亲请人算了一卦,说他“婚不动,看四十岁出头的哇”,急得老太太得了一场病,半个月卧床不起。
也有接近成功的时候。邻村的满银大爷给说了一媒,订了婚,交了彩礼。“三转一响”也买了,就差“下茶择日子”了。“择日子”,应该是他老父亲去,老汉肺气肿,冬天连门也出不了。媒人领着小久去了,花馍馍,月饼,烟酒糖茶,心灵手巧的妹妹还剪了大红喜字给一一贴上。
到了女方家,人家热接热待,细粉调豆芽、猪肉炒土豆片、素炒鸡蛋,小炕桌满满摆了一桌。媒人、未来老岳父、庄小久在炕上喝酒,老岳母地下做饭。刚喝两小杯,庄小久半蹲半跪起身,每人倒了一小杯,放下酒壶,双手举杯来了句:“哥们儿,走一个!”不知道哪个酒场上学了这么句喝酒词,他竟然“巧妙”地用到这啦。老岳父正伸手端杯,一听这话不入耳,反问了一句,“你说甚哩?” 庄小久毫不犹豫地重复了一遍。
老汉酒杯一摔,一抬腿,小炕桌连酒带菜,“哐当”都翻在地上,下地穿鞋走了。搬人说和,大说了几天,能说上话的人都搬动了,老汉就是不行,退彩礼退婚。一句哥们儿,叫翻一场婚事。庄小久也真让人没法说了。
冬去春来,庄小久的二旦老舅舅又给介绍了一家。大体通融得差不多啦,就差男女见面了。女方二十七岁,也看了好多人,高门不成,低门不就,说让小久去看看。媒人两头都沾亲,说话有效力。
小久骑自行车带他二老舅去了女方家。碰巧,女子出门没回来,后晌回来。他们前晌去的,中午人家炒鸡蛋烙油饼,一家人挺热情。庄小久拿的"黑脸沙城"酒,小斟了几盅。这酒易上头,都有点头晕,老俩口连同媒人,一齐去西房了,东房只留下庄小久。他觉得有点头晕,揪了个枕头也就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醒了,翻身坐起来,睡眼朦胧,地下一个穿红灯芯绒褂子的女子正在烧火。庄小久跳下地,抱住烧火的女子,把他那张臭哄哄的嘴就往那闺女脸上贴。吓得那女子连哭带叫,又抓又挠,仰面倒地,两脚乱蹬。庄小久一激灵,酒醒了,一看闯了下大祸,连鞋也没穿,跑出院,骑自行车跑了,把说媒的老舅舅也扔了。
只是张罗了一下,并没有亲上人家的脸。然而,农村是很重视婚前的这些风气礼节的。婚事自然黄了。事后,妹夫和俩弟弟把小久一顿胖凑,打得鼻青脸肿,蚧蛤蟆跳门檐,又蹲屁股又伤脸。
庄小久相对象的这起“丑闻”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十里八乡。因为这,他也好长时间不敢出门,害怕见人,再没张罗着看对象,消停了一年多时间。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庄小久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庄小久相亲的故事,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一些热心的亲朋好友,又开始给小久说媒提亲,踅摸对象。只是小久心灰意冷,时间久了,父母亲也对他的婚事失去了信心。
正当大家都对小久的成家失去信心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个四川媳妇。邻村小久的一个远房姐夫,送来一个好消息,说他们村人领回个四川媳妇,两万块钱,女人留下,她表哥回去开结婚证明。办理所有手续,办好手续媳妇就留你家啦。办不上手续,退回以前拿走的两万块钱。庄小久两万有点不够,仅能凑一万两千元。双方沟通协商后,先拿一万二也行,剩下的等办来手续再补齐。这确实是个大馅饼,一家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一切很正常也很顺利。交了钱,那表哥带钱回四川,这表妹就跟着小久回到小久家里。什么要求也没有,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啦。全村人像赶交流一样,簇拥着来庄小久家看这捡来的新媳妇。那女的苗条细杆,眉清目秀,一笑有两酒窝。嘴甜,长一声妈,短一声爸,俩个老人高兴的,嘴咧得花椒似的。没有什么仪式,就庄小久他们兄弟姊妹一大家吃了一顿油炸糕,图个吉利,步步高升,早生贵子啊。就这么简单,庄小久就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仅住了三天三夜,庄小久就把媳妇退给了邻村介绍人。那人告诉小久不要声张,等把这女的再找出去,给他退钱。吃尽吐不尽,只承诺给一万。小久一想也罢,人家住了三晚上,就这样说定了。果然隔了一天,他姐夫送回那一万元钱啦。
村里人奇怪这庄小久,娶媳妇痛快,送走媳妇更痛快。后来才知晓,原来这女的只和小久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出村一观察,这村子在小山沟,不通公路,要坐汽车得爬山架梁走十几里路。黑夜不脱衣服就和庄小久实话实说她是“放鸽子”的,拿钱走的“表哥”是她丈夫,在靠近公路的另一个村,等她逃出来一起回四川。那四川女子一看小久他们村,一下脱不了身,跑不掉,就实话告诉了小久。并威胁小久你要报了警,你的钱就全完了,人财两空;你要不报警,不出三天,还你钱。就这样,四川美女千里迢迢来和庄小久开了个大玩笑。
庄小久觉得丢人背兴,要回钱和谁也没提这闹心事。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谁也没说,却不知乡派出所怎么知道了这件事。过了半个月的一个晚上,派出所小范骑摩托找到村长,让村长领到庄小久家,一口咬定庄小久贩四川女人。一家人连同村长说了一晚上好话,就是不行。要么逮人,明晃晃的手铐摔在当炕,要么就缴一万元罚款。看看这事办得,花两千元娶回个四川女人,住了三晚上,又落了个人贩子名声。谁都知道庄小久连县城也没去过,怎就成了人贩子啦?要抓人贩子也应该去邻村抓卖给小久女人的人啊,怎能抓庄小久呢?有理没处说,最后,众人说合下给拿了五千元,这小范才骑摩托车离去。
庄小久媳妇没娶成,又白白丢了七千元。庄稼人挣这七千元,得多少年,天知道。庄小久的老父亲难过生气之下卧床不起,几天后,撒手离世,打发出老父亲不到一个月,老母亲也去世了。庄小久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