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建安“疯”骨,这整个年代就是他的辉煌

曹操死了。

死在以建安为名的最后一庚子,死在他少年时代放浪形骸、鲜衣怒马的洛阳城。

人说人死如灯灭,由无常勾了魂灵,崔判评了善恶,再行过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彼岸花旁,三生石前,忘川河畔,一段路,醒来就是下辈子。

这是芸芸众生的死法。管他武王还是武皇帝,深衣鹤氅抑或褐衣缕结,一视同仁。

曹操死了,在一段时间后的丁卯随他一世的功过一并进了高陵,埋藏进厚重的史书中。时光在广莫长风里一如既往地缄默。

从此,世间再无曹孟德。

我不知道最后一刻他会想什么,或者只是遗憾,或者什么也无,只在一片哗然中悄然睡去,就这样以漫溢着硝烟与苍茫的笔墨交上了答卷。

他是搅动天下风云的那个曹孟德,是魏王、魏公、丞相,是车騎将军、司空、大将军、武平侯、镇东将军、费亭侯,是建德将军、兖州牧、东郡太守……他不是平头白身,生死在纷乱饥荒中的小小蝼蚁,他有众多拗口的头衔,他令万千人得以活命,也让万千人胆战心惊。

可,不知道为什么,书翻到建安二十五年,看他纸灰纷扬棺盖,看他溘然与世长辞,我第一反应想到的,并不是各种他权位加身、风光无限的样子。而是逆着某条时间线溯游而上,沿着我目光所及他的人生返归。

从建安,到兴平,再到初平,到“汉宫生大火,长乐变长祸”,到而立之年、写《蒿里行》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奋武将军身上。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想罢便歌,歌罢便舞,配些荒腔走板的小调,演出满目凋敝、残骸森森。

新鬼烦冤旧鬼哭,乱世并非只有逢乱必出的珠玉琳琅和层出不穷的热血奇谋。

曹操的诗揭开了那些传奇瑰丽的情节掩映,露出一个王朝暮年愈发苍凉的内里来。同时勾勒出的,是一个风华正茂、满怀悲悯的青年英雄的筋骨。

是的,英雄,而非枭雄。

我想这个时候的他是当得起英雄之名的。

弱冠入仕,讨贼颖川,治平济南;

不受表惠,变易名姓,间行东归;

散财聚义,以讨董贼,起兵己吾;

荥阳汴水,以弱敌强,虽败犹荣;

不论以后,这时的曹操,倒像个侠客。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何曾惧、马革裹尸。

可笑的是,未来的各种形形色色的“曹操”,我从未在他们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影子,他好像一下子消失在了这个吃人的时代,闪电般飘然而去,无影无踪。

或许他真的随年华老去而失却本心,成了刀笔手下那个满手血腥、翻云覆雨的野心家,那些匡扶正义的初心也如少年时的绮梦,同陈旧的诗篇、斑驳着暮光的洛阳一道湮入黄土,简化为一两个符号,供后人品评。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存在过,那个感世愤然、大悯大义的剪影,存在于一个杀伐果决、毁誉参半的大人物的过往之中。

这其实很好理解。

谁家少年不热血?只是容颜弹指老,匆匆不回头而已。一个甲子那么长,人还是那个人,心却足矣判若两人了。

“任侠放荡,不治行业。”

如今,怀着对比的心再看,总觉得唏嘘。他原来,也曾是洛阳城里,怒马鲜衣的少年郎啊……

千重险岭万重山 纵是风雪满;

是非成败何曾惧 高处不胜寒。

我记得,都记得的。

我记得写蒿里行的曹操、写善哉行的曹操、写长歌行的曹操,每一个都是他,每一个又都不相同。

说到,长歌行,就想到,赤壁。

火光摇曳,焰峰像一条线,顺着一拽就是半生戎马。曹操没赢,或者说,人生头一次输得一败涂地,从此,他的霸业在南向的道路上,将举步维艰。

这一年,是建安十三年。

托宋朝知名博主苏某人的洪福,周郎的羽扇纶巾传了千古,风流了千古,曹操的强虏之名便也为人作嫁,白白遭了千年的耻笑。

可是,赤壁败北也好,襄樊之战节节败退也好,我从不担心他会从此一蹶不振,以致偏安一隅。

赤壁败了,说我水军不行?那就作轻舟、治水军;

经济基础也别落下,芍陂屯田麻溜利索地安排上;

后备人才也得挖掘挖掘,“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享受资料消费那更不能没有,铜雀台了解一下吗亲?

什么?南方没戏了?那不是还有西和北呢嘛!

西征马超,北征杨秋,顺便慰问一下安定人民。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你瞧,他又可以了。

哎,算了,谁让他是曹操呢?谁都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十七年,天子下诏,允曹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同年,寿春,令君去世。

这里再说一遍,谁都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十八年,濡须破孙权,诏书并九州,同年封魏公,建宗庙。

十九年,天子使其位在诸侯之上,改授金玺、赤线、远游冠。同年,置旄头,宫殿设锺虡。

二十一年,封魏王。

二十二年,诏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

同年,作泮宫。

同年,天子命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还是同年,年初,他徇行合肥大战遗址,感慨叹息了良久。

我时常笑想,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的曹孟德到了这个地位、这个年纪,原来也会像个田舍翁,多愁善感起来。

也是,故人相继凋零,好似风中落叶,自己也是一生枕戈待旦,如今见着物是人非,自然永恒,搁谁都得感慨。

他曹操生于天地,首先得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也得允许人家有暮年白发,有伤春悲秋。

可惜,史书只录史事,这一笔不诉史册。

就像人们总是习惯定性一个人的好坏,而非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

这个人们,包括我。要我说,曹操其人,其实代表了一种疯骨:建安疯骨。

反正俗世也总爱叫他们这种人“疯子”。疯骨,算是实至名归;

可你要说“风骨”,那也可以。建安风骨,谁又能比曹操更合适呢?

他的辉煌本就是整个从元到末的建安。

文/少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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