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全：古文释说《群芳谱》——桃栽培加工及药用篇
古往今来，
无数文人墨客对“桃”情有独钟；
本期对《群芳谱》中
有关桃栽培、加工及药用进行诠释，
为现代桃产业栽培
及医药品开发提供参考及借鉴。
姜全
北京市林业果树科学研究院 研究员，国家现代桃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全国劳模，198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主要从事桃种质资源、新品种选育及栽培的研究及推广工作。曾获中国农学会第七届青年科技奖、茅以升北京青年科技奖、首都劳动奖章，以及北京市总工会经济技术创新标兵、北京市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专家等称号，入选首批国家级百千万人才工程。
种桃——桃栽培
【原文】
择向阳腝地①，宽深为坑。先纳湿牛粪，将熟桃连肉全埋其中②，尖头朝上③，覆熟粪土尺余。春深，芽长。带土移栽别地。离本土，多不活。若仍置粪中则实少而味苦。或云，种时将桃核刷净，令女子艳妆种之，他日花艳子离核④。《种树》书云：柿接桃则为金桃，李接桃则为李桃，梅接桃则为脆桃⑤。谚云：白头种桃。又曰：桃三李四梅子十二⑥。言桃生三岁便放花，果早于梅李，耐久。故首虽已白，其花、子之利可待矣。
凡种桃，浅则出，深则不生，故其根浅不耐旱而易枯。近得老圃所传，云：于初结实，次年斫去其树⑦。复生，又斫。又生，但觉生虱即斫⑧，令复长。则其根入地深而盘节固，百年尤结实如出初。
【注释】
①腝（音ér ）。同胹。此处的意思是肥沃的熟土地。
②桃在当时以实生方式繁殖是很常见的。所记录的实生繁殖中种子处理的粪藏、移栽技术至今在农家树木育苗中仍有应用。
③对于桃来说朝哪个方向都可以，影响不大，桃种子发芽为子叶不出土的。西藏桃（Prunus mira）是子叶出土的，朝上朝下有影响。文中所述是实生幼苗的带土移植。施用过量粪肥与桃和结果少并且味苦是否有相关性，需今后验证。
④此说法表达了古人对于人与自然协调统一的哲学理念。本方法缺乏科学依据，系古人的臆测，从现代的遗传学理论看有些荒诞。
⑤《种树》即明代俞贞木创作的农书《种树书》。用柿子嫁接桃则成为黄桃的说法不可信。有研究人员据此验证柿做砧木嫁接桃均未成功。民间也有说用柳树嫁接桃，结果为苦味的“柳桃”。作者曾试验，也未成功。用李和梅作砧木是可以的，但常出现嫁接不亲和现象，与梅和杏的亲和性更差些，即使嫁接成活，多数也会在几年内枯死。研究发现，李作桃的砧木对抗涝性和抗流胶有作用。从中可以说明，当时嫁接已经是常见的繁殖技术，古人根据形似尝试过多种嫁接。
⑥当时的农谚“桃三李四梅子十二”说明人们很早就认识了桃的早实性。现今仍有类似的农谚“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的说法。至于说梅需要12年结果，则属于另外情况。条件合适的情况下，实生的梅也可以三、四年结果的。推测可能是因为过去梅子因为开花早，幼果易遭到霜雪冻害，且梅自花授粉能力差，若是重瓣观赏品种多不易结实，故有12年之说。
⑦古人对实生树多次砍掉地上茎干部分，使根的年龄大于茎干年龄。这种做法对强壮树势，延长栽培寿命是有帮助的，尤其对于不修剪和不疏果的树来说。这种方法在北方农家栽培不耐寒、易抽条的果树如柿、核桃等仍有应用。作者发现，今生产上根干同是一年的桃速生苗要比二年根一年干的成品苗长成树后更易早衰。
⑧生虱即斫，令复长: 虱指介壳虫类的害虫。主要危害枝干，致树势衰弱，甚至枯死。春季砍掉枝干部分，萌发新枝干，在没有农药的年代，也不失为一种减少害虫扩散的方法。古人认为根系发达，树体健壮有利于抗病虫。这是有道理的。
卫桃——病虫害防治
【原文】
桃实太繁则多坠。以刀横斫其干数下⑨，乃止。又社日春⑩，根下土持石压树枝，则实不坠⑪。桃子蛀者，以煮猪首汁⑫，冷，浇之。或以刀疏斫之，则穰出而不蛀。如生小虫，如蚑，俗名蚜虫。虽桐油洒之不能尽除。以多年竹灯檠挂⑬，悬树梢间，则虫自落，甚验。
【注释】
⑨“以刀横斫其干”即古农法的“骟树”。这种办法现今在桃树上已经没有人应用。需要研究的是，类似的方法是否可以提高没有花粉品种的结实率。这种古代方法在农家枣栽培中还常见，用以减少落果、增加坐果量。
⑩社日：中国传统节日，祭祀土地神，分春社和秋社。社日春即农历二月初二前后。
⑪根下土持石压树枝：这是一种简易的拉枝方法，对提高长势旺的树的坐果率是有效的，今仍有类似的方法在多种果树中应用。另外，根下的石还有蓄热和结露的效果，今见西北干旱地区栽培中的“压砂法”。
⑫桃子蛀者，应指树干蛀虫，现今桃常见的树干蛀虫是红颈天牛和吉丁虫。用煮猪头的冷却后粘稠成胶状汤汁，来堵住蛀虫的虫道是个巧妙办法，需要今后加以研究。
⑬蚜虫一直以来是桃的主要害虫。洒桐油是古人治虫的通用方法，原理就是粘住害虫或者造成虫或卵缺氧死亡。今有类似的用石油乳剂的做法，但石油产品对树有伤害。这种治蚜虫的方法可以理解为熏蒸，利用灯的热气以及多年竹灯的有毒油烟使蚜虫脱落。受此启迪，是否可以试验用热气的物理方法结合化学药剂熏蒸来防治蚜虫，减少有毒农药的施用。
制用——桃加工
【原文】
三月三日采桃花，酒浸。服之除百病，好颜色⑭。一云，桃李花服之可却老。《太清方》⑮玉桃服之长生。桃胶用桑木灰渍过，服之愈百病。久服，福，有光能绝谷。《抱朴子》⑯高丘公服桃胶而得仙。《神仙传》⑰取烂熟桃纳瓮中，盖口七日，滤去皮核。密封二十七日，酢成。香美可食。三月三日取桃花阴干为末，收至七月七日，取乌鸡血和。涂面，光白润色如玉。《家塾事亲》⑱三月三日取桃叶捣取汁七升，以醋一升同煎至五六分。服之，虫俱下。根亦可。收东向桃枝干⑲，五月五日正午，东向斫成三寸木人着衣带中。能补心虚、健忘。令人耳目聪明。又云，戊子日取东引者二寸枕之兼用，尤妙。
【注释】
⑭三月三日：三月三日是中国古代的上巳节，是重要节日。不同民族、不同地区有着不同的习俗。多数地区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有关桃花的文化在这个节日前后更加突出。古人认为桃花浸酒有美容，延年益寿的作用。注意明朝以前的酒是米酒或谷酒，不是高浓度蒸馏酒。
⑮《太清方》：书今未见流传，疑与《抱朴子》有关，详情需要考证。
⑯《抱朴子》是晋代葛洪编著的一部道教典籍。
⑰《神仙传》：是东晋道教学者葛洪所著的一部古代中国志怪小说集。
⑱《家塾事亲》：查有明郭晟撰《家塾事亲五卷》，应为此。
⑲东向桃枝干：古人认为桃有驱鬼作用，东向的桃枝法力更大，这是迷信的说法。但从科学上看，光照好的桃枝、叶所含的药性成分更多。
疗治——桃的药用
【原文】
颜色光润桃仁五合⑳，去皮。用粳米饭浆同研，绞汁令尽。温温洗面，极妙！尸疰鬼疰㉑：病变动至九十九种，大略使人寒热、淋沥，沉沉然然，不知所苦而无处不恶。累年积月以至于死，死后复传旁人。急以桃仁五十枚研泥，水煮四升，服之。取吐，吐不尽三四日再吐。秃疮㉒：采桃花未开者阴干百日，与赤椹等分捣，和腊月猪脂。涂，神效！心痛㉓：收桃花、叶晒干，捣，筛。水服，一钱㉔。下部虫䘌㉕：病人齿无色，舌上白，喜睡，愦愦不知痛痒处，或下痢。乃下部生虫蚀肛也。桃仁五十枚，苦酒二升，盐一合，煮六合，服。产后血闭：桃仁二十枚，去皮，尖藕一块，水煮。服，良。产后阴肿：桃仁烧研傅之。阴痒：桃仁杵烂，绵裹塞之。肾肿痒及小儿卵癫：桃仁炒香，为末，酒服，方寸匕㉖，日二。仍，捣傅之。小儿烂疮：初起肿、浆，似火疮。桃仁捣烂，傅之。聤耳㉗：桃仁炒、研，绵裹，塞之。唇裂：桃仁，捣，和猪肝，傅。辟瘴㉘：桃仁一斤，吴茱萸、青盐各四两，同炒熟，以新瓶密封。一七取出，捡去茱、盐。将桃仁去皮尖，每嚼一二十枚，山居尤宜。鬼疟㉙寒热：桃枭二七枚，为末。滴水，丸。梧子、大朱砂为衣。每服一丸，侵晨面东井花水下。良。
【注释】
⑳斛、升、合：旧时计量容量器具。明朝一斛为五斗，一斗为十升，一升为十合。根据《中国历代度量衡单位量值表及说明》明代一升为1 035毫升（立方厘米）。则一合为100立方厘米左右，相当于边长4.7厘米的方盒子。
㉑尸疰鬼疰：疰（音zhù），有灌注和久住之意，多指具有传染性和病程长的慢性病。现在的肺结核病当属这一类。
㉒秃疮：头部皮肤病之一。俗称鬎鬁、头癣、癞头疮。赤椹：红色或紫色的桑葚。
㉓心痛：病症名，是胸脘部疼痛的统称，出自《灵枢·经脉》。泛指心脏本身病损所致的一种病证，外由心脏阴阳气血偏虚以及寒凝、热结、痰阻、气滞、血瘀等因素而引起。古人将胃脘痛也称之心痛。
㉔斤、两、钱：重量单位。明代一斤596.8克，一两37.3克，一钱3.73克。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十钱。
㉕下部虫䘌：䘌（音nì），小虫。此应为现在所说蛲虫病。
㉖方寸匕：即方寸匙，中药计量单位。1方寸匙药粉约为2克，草药类粉约为1克。书中匕和七的写法很接近，容易混淆。
㉗聤耳：聤（音tíng）。中医指耳窍化脓性疾病。
㉘瘴：即瘴气。中医中的瘴指南方山林中湿热蒸郁能致人疾病的有毒气体，多指是热带原始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青盐，是从盐湖中直接采出的大颗粒的盐。
㉙鬼疟：病名，意为疟疾发作无常，或恶梦、恐惧者。也指夜疟。桃枭：中药名，指干在树上经冬不落的桃果实。生产上，晚熟没花粉的品种、或授粉不良情况下，桃会有单性结实。单性结实的桃多是个体小，偏，没有种子。果树栽培上把这种桃叫“桃奴”。深州蜜桃中这种现象普遍，桃奴可食，而且因为发育期长，更甜一些。作者给它取名“蜜枭”。二七：即十四，不是二十七。中医经常用七做一份的量。《说文》：七，阳之正也。从一，微阴从中斜出也。《汉书·律历志》：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
【原文】
五种疟疾：桃枭十四枚，巴豆七粒，黑豆一两，研匀，冷水，丸。桐子、大朱砂为衣，发日五更，念药王菩萨七遍，井花水下，一丸立瘥。不过三次，妙不可言。妊娠下血：桃枭烧，存性，研，水服，取瘥。小儿头疮：桃枭烧，研。入腻粉、麻油调，搽。食桃成病：桃枭烧灰，二钱，水服。取吐，即愈。足上瘑疮㉚：桃花、食盐等分，杵匀，醋和，傅之。雀卵面皰㉛：桃花、冬瓜仁研末，等分，蜜调，傅之。风袭项强不得顾视㉜：穿地做坑，煆赤，以水洒之令冷。铺生桃叶于内。卧席上，以项着坑，蒸至汗出，良久， 即瘥。又，捣桃叶，苦酒调，敷，亦佳。肠痔出血：桃叶一斛，杵。纳小口器中，坐蒸之，有虫自出。阴疮如虫咬痒痛者：捣桃叶，绵裹，纳入。三四易。鼻疮：桃叶嫩心杵烂，塞之。无叶用枝。身面癣：午日，捣桃叶，取汁，搽之。黄疸如金㉝：晴明时清晨，勿令鸡犬、妇人见，取东引桃根细如筋及钗股者一握，切细。以水一大升煎一小升，空腹顿服。后三五日，其黄离离如薄云散开，百日平复，黄散。后，可时时饮清酒一盃，则眼中亦散，否则散迟。忌食热面、猪、鱼等物。
【注释】
㉚瘑疮：瘑（音guō）。生于手足间的湿疹。足上瘑疮，应为脚气病。
㉛面皰：皰（音pào），同“疱”。是细菌感染毛囊和皮脂腺而引起的皮肤炎症。雀卵面皰，即男性生殖器周围的毛囊炎。
㉜风袭项强不得顾视：俗称的落枕。煆：（音xiā），火热。苦酒：味酸苦的劣质酒。瘥（音chài）。
㉝黄疸如金：急性黄疸型肝炎，是临床上常见的急性消化道传染病之一。钗股，原指古代妇女别发髻用的头饰，这里指如钗粗细的直根。盃（音bēi）。
【原文】
卒得心痛㉞：东引桃枝一把，切。用酒一升煎半升，顿服，大效。蛊毒㉟：用东引桃白皮，烘干、大戟、斑蝥去足翅。熬，三物等分，为末。以冷水服，半方寸匕，即出。不出，更服。因酒得以酒服、因食得以食服，亦可以米泔丸服。瘰疬㊱不痛者：取桃树白皮贴疮上，灸二壮，良。热病口疮成䘌：桃枝煎浓汁，含之。下部有疮，纳入之。下部䘌疮：桃白皮，煮，取浓汁如稀饧，入熊胆少许，以绵蘸药纳入，下部疮，上。痔痛：桃根，水煎汁，浸洗之，当有虫出。小儿湿癣：桃树青皮，为末。和醋，频傅之。经闭，数年不通，面色痿黄，唇口青白，腹内成块，肚上筋起，腿胫或肿：用桃根、牛蒡根、马鞭草根、牛膝、蓬蒿各一斤，剉㊲。水二斗，煎一斗，去渣。更以慢火煎如饧状，收之。每以热酒调，服一匙。石淋㊳：桃胶如栆大，夏以冷水三合，冬以汤三合，和。服。日三，当下石，石尽即止。血淋：桃胶，炒。木通、石膏各一钱，水一盏，煎七分。食后服。痘靥㊴发搐黑陷者：用桃胶煎汤饮，或水熬成膏，酒化服，大效。
【注释】
㉞卒得心痛：病名，突然发作的心痛。
㉟蛊毒：由毒蛇、毒虫以及各种有毒物质配制成，带有神秘色彩的用于害人的毒药。此为解毒的药方。
㊱瘰疬：瘰（音luǒ）。中医指结核菌侵入淋巴结，发生核块的病，多在颈部。俗称“疬子颈”，有些地区称“老鼠疮”。壮，古人用艾绒搓成今花生米大小的球，灸治疾病用。一个球即为一壮。
㊲剉：（音cuò），古同“锉”。指中药炮制时用铡刀铡。
㊳石淋：肾结石及相关的膀胱结石等结石疾病。
㊴痘靥：靥（音yè）。即痘疮，今俗称青春痘。“痘靥时，有外溃而脓水淋漓者，谓之水靥。”原意脸上的酒窝儿。
桃忌——桃的食用禁忌
【原文】
生桃多食令人膨胀及生痈疖。食桃饱入浴，令人成淋，及生寒热病。与鳖肉同食患心痈。服术及丹石人最忌。
【注释】
所列的4个吃桃禁忌现在看来比较牵强。但对于了解古人饮食禁忌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小结
桃作为中药及美容保健，古人应用较多。桃枝、叶、皮、根，及花、果、种子都有各自的用途。当今大面积栽培的桃树及一些偏远山区处于野生、半野生的山桃等资源，如何在作为鲜果生产、砧木种子采集的同时，根据实际需要，开发出具有中药价值及保健价值的副产品，将是今后桃研究者和中医药研究者面临的新课题。
作者寄语：因水平有限，理解不对的地方，恳请读者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