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程原创组诗丨春草朝露之三
春草朝露之三
文/历程
一、夏夜
夏夜微风纤云薄,
街头乘凉乡邻多。
识星老人指牛女,
忽见黑龙坝天河。
附记:
炎夏夜晚,乡邻都聚集在街头乘凉,小孩子在街上做着各种游戏。大人们摇着蒲扇,有的闲聊,有的仰望夜空。天空墨蓝,繁星密布,银河横斜,一块白云挡在银河中央。就听到有人说:白龙挡坝了……旁边的人接话:白龙挡坝,快要下雨了……
附民谚:
白龙挡坝,三天才下(雨);黑龙挡坝,当时就下(雨)。
二、请家亲
父年十四从戎机,
祖母依门日涕泣。
常记过年请家亲,
坟前长跪不肯起。
附记:
父亲十四岁就出去当兵了,是在吴佩孚军队,属于冯玉祥部。几十年,无休止的战乱,他一直没能回家。奶奶思念儿子,每天去村西头等着儿子回家,每天涕泣不止,以致哭瞎了双眼!直到解放后,父母亲他们才回家!可是爷爷奶奶都已不在了!从我记事起,每到年三十下午,父亲都领我去爷爷奶奶坟前,烧纸请家亲。每次,父亲都是长跪不起!
三、艰苦岁月
家人携手度辛艰,
凿井溉蔬苦水甜。
父虑饮食少荤素,
绿草饲兔在东园。
附记:
还记得小时候经过的那个灾荒年代,生活很困难。母亲把从姥娘家带来的营生菜,灰灰菜种籽,撒在东园子里,采摘嫩尖叶吃。那年豆地里豆虫特多,生产队组织社员捉虫子,捉的豆虫一篮子一篮子的,都埋进了粪坑沤肥。有时候,人们也把豆虫煮熟了吃。
母亲自己动手,在东园子凿了一眼很深的水井,井凿好了,可惜井水是苦的。听人说苦水浇菠菜好,母亲就种了一些菠菜,果然长得很好。
父亲从槐树上摘了好多槐兰豆,煮熟扒种籽里面那个白色种皮吃,韧韧的,很筋道。我和二姐那时都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父亲怕我们营养跟不上,就在集上买了两只小兔子,放东园子里喂着。小兔子长大以后就繁殖了好多小兔子。有时,父亲就杀一只兔子来给全家人改善生活。
四、喝酒
漂泊半生父多忧,
沉耽粗醪年已秋。
家贫田间葱几棵,
一个蚂蚱四两酒。
附记:
父亲晚年耽酒,记得他有一个盛酒用的玻璃瓶,盛着用地瓜干做的烧酒,一般是堂哥陪着他喝,没有什么下酒菜,有时候就是在自家地里拔几棵葱下酒,有时乡邻开玩笑,说是好喝酒的人,一个蚂蚱腿也能喝四两酒!
父亲胃口不好,经常反酸。反酸的时候,吃点葱就可以缓解。有一年冬天,给堂叔家干活,胃口反酸了,就去瓮旮旯里找葱。黑暗中,突然感觉抓住了一个小孩子!原来是不足一岁的堂哥掉到了炕下,爬到了瓮旮旯里,已经冻得不能出声了。父亲赶紧把他揣在怀里,救了堂哥一命。
五、军毯
一条军毯存记忆,
浴血疆场鏖战急。
神枪奋勇杀倭寇,
挥臂高歌进行曲。
附记:
现在家中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是一条军毯。那是他缴获的战利品。父亲打过日本鬼子。堂叔曾告诉我,说父亲是神枪手,打枪百发百中。记得一个炎热的夏天,父亲赤着膊,挥动双臂打着拍子,大声唱:“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那怕那山高水又深。在那深深的密林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歌声雄浑厚重,慷慨激昂,铿锵有力。
六、父病
老父卧床儿十龄,
炕前侍亲不晓情。
断续恍惚问学业,
病体已是膏肓中。
附记:
父亲是在1964年春天病倒的。我那时正读小学四年级。三年级的时候,我有一次逃学,父母都很生气,父亲打了我,是用尺子打了我的手心,那是我记忆里挨得他唯一一次打。他病倒后,卧床不起,一个星期天,我在炕前玩,他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
七、新坟
碑林丛冢阴风生,
老树枝梢鸱枭鸣。
寡母孤儿新坟守,
牙月一弯照凄清。
附记:
我十岁那年,春天,父亲离开了我们!那时,我还不太懂事,也没有悲伤的感觉。父亲躺在炕上,盖一张草纸,那叫蒙脸纸。我在门口坐着,看父亲,似乎还和平常一样,并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左邻右舍的人,比平时多了好多。都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父亲去世了,没有棺材,他的身体放在一张床上,抬进了墓穴!有人领着我,在父亲坟头围着转了几圈,然后趴在坟前哭。这时,我才感觉到,父亲是离开我们了!
是在父亲死后的四五天吧,入夜,母亲领着我到父亲坟前。父亲坟头在爷爷奶奶坟头前面,在我们家祖坟的西北角,向东向南都是大片的坟地,北边西边是大片桃园。月牙挂在天边,坟地里,高高低低的碑碣,投下参差的森森阴影,月光凄清暗淡,朦胧在坟地里。风在坟头间打着旋地吹,树枝发出飕飕响声。坟地边有一棵大椿树,枝头一只猫头鹰在不停地叫。母亲拉着我的手,站在父亲坟前,不停地流泪。我哭着对母亲说:“娘啊娘啊,您不哭了,不哭了,我长大了会好好待您的……”
那年,我的母亲四十岁,大姐二十岁,二姐十三岁。
母亲离开我,也快十年了!抚今追昔,总感觉母亲一生受了太多苦难,感觉自己对母亲有太多亏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八、染米花
母子相依共持家,
苦贫春来也兴雅。
折取酸枣夭矫枝,
红黄染出腊梅花。
附记:
父亲死后,当年夏天,我家房子被大雨淋塌了。我们在堂哥家里住了一年。政府救济我家二十块钱,在大队生产队和乡邻共同帮助下,在我们东园子里盖起了三间房子,我和母亲住进了新家。大姐已经出嫁,二姐还在读中学。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辛勤持家,艰辛备尝!她就是一根顶梁柱,支撑着我们这个家!她那时还是长发,编两根辫子,再盘起来。梳头的时候,总是梳下好多头发,她都留着,卖给收破烂的货郎,多的时候能卖五六毛钱。后来时兴剪短发,她就把头发剪了,也卖了钱。她上山砸石子,砸一筐卖五分钱。在野外吃饭,拔些曲曲芽,溜溜嘴,苦菜等就着煮熟的地瓜干。没有东西腌咸菜,就捡一些疙瘩缨子,西瓜皮等等的,塞进坛子里,坛子里则是陈年咸菜水。
过年了,母亲拿玉米去爆些米花,我挑出一些特别好看的米花,用颜色染了,然后把染了色的米花扎在酸枣刺上。白的黄的红的,很像是梅花的样子,插在瓶子里,也很好看。穷徒四壁的家中,因之增添了一点生气和色彩!
(整理于2019年10月于济南)
【作者简介】历程(男),山东省肥城市人,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