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背我长大的人，您在哪儿？ || 作者 吕东风
那个背我长大的人，您在哪儿？
作者 ‖ 吕东风
作者吕东风，笔名东子，女，甘肃省会宁县郭城驿镇八百户村人。现定居美国。近年来在《甘肃日报》《白银日报》《白银文学》等刊物发表多篇文章。2020年出版散文集《岁月今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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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曾祖母）去世时，我应该有五，六岁了吧！我的太太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走了的亲人，那时的我不足以体会人生的悲欢离合。可每每想起太太，我的眼眶总是湿湿的。
记得大学期间，有一年过年回家，妈妈还在世，大家说起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时，我说，“我喜欢吃炖子，小时候在三姑家吃的，可喜欢了。”
“你知道你那时几岁吗？”母亲有点诧异。
我摇摇头。奶奶说，“两岁吧。”
妈妈说，“抱她去厨房，她的手一个劲地指着人家的红炖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三姑出嫁，父母抱着我送三姑，我当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娘家人”。
我自己那么早就有了记忆，按理说，以后的人生故事应该更清晰的。遗憾的是，没过几年，遭遇了人生中让我无所适从的变故（父亲去世）,从小就体会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滋味。我便有选择性地记忆，有选择性地忘记，失去的画面越来越多，血缘关系隔了两重的太太的背影愈发的渐行渐远了。年龄在增长，阅历在丰富，如今年届半百、对人生有了全新认识的我，终于可以平静地回忆往事了。故国家园，背井离乡的我也更加思念亲人，渴慕亲情。有关太太的模糊记忆便又浮上脑海……
有一年，为了给太太照百年照，爷爷请来了照相师傅，在上房的台子上放了一张椅子，太太头上扎着黑首帕，穿一身黑衣，露着小脚，安详地坐在椅子上。早晨的阳光照在太太身上，显得那么祥和美好。我和弟弟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给太太照完了，爷爷说，“给这俩娃娃也照一张吧。”于是我和弟弟也照了一张合影。我穿着短袖，长裤，宽大的裤腿上有一个破洞，布鞋上秀着一朵小花，扎俩小辫，笑眯眯的。弟弟站我旁边，穿开档裤，因为刚生过病，脸臭臭的，好玩的样子。
我的妈妈在十八岁的时候嫁给我爸爸。爷爷为了让他的母亲，我的太太早一天能抱上重孙子，一次又一次地让媒婆上外奶奶家催嫁，就这样，外奶奶在极其不舍的情况下，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我的妈妈嫁给了我的爸爸。太太给予刚过门的孙媳妇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事实上，两人很快就成了忘年交，太太有什么话给妈妈说，妈妈有什么话给太太说。两人都是关川七百户邢家姑娘，在这个大家庭里自然是亲近些。在我成年后，妈妈说起太太对她的爱护，满是感激。
听妈妈说，太太是村里的“良医”（乡间对女性土大夫的俗称），不但会接生，还会艾灸。村里和爸爸同龄的人，大部分是太太接生的。谁家的孩子有个头痛脑热的，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有人来请，太太一定会去看一看，灸一灸生病的孩子。善良的太太能救别人家的孩子，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太太生了六个孩子，最后只留下了爷爷一根独苗。老天爷往往就是这样子地折磨人，愚弄人。太太的心一次又一次的破碎，再用眼泪粘结在一起，活得依然坚强！
父母结婚后的第二年，我出生了。这个家有了第四代，太太终于“退休”了，把厨房交给了奶奶。一个大家庭，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那时，我家是村里的大户，家里的活计家什比别家自然多一些，所以，常有人到我家借这借那，太太也总是大方出借，所以，每天家门口总有还东西的人，还一样东西，走时太太总是要给人家送点这送点那。很多年后，村里还有人念起太太的好，这话无意中进入我的耳朵。
我家院子周围有很多自留地，爸爸就沿着外墙种了桃树，杏树，梨树。被果树围起来的地，就是太太的菜园子。夏天，早上凉爽，我和太太呆在菜园，路过我家门口的，不管是那个大妈，大嫂的，太太都是这人一把韭菜，那人一把白菜的送。
裹小脚的太太干活时总是跪着的，我要是在旁边玩累了，就爬上太太的背，两只小胳膊往太太的脖子上绕一圈，头往太太的背上一靠，对我来说，那是人世间最舒服的摇篮。太太背着我继续干活，有时，我就在太太的背上睡着了。妈妈曾和我开玩笑说，“你是在你太太的背上长大的。”
有一年的夏天，奶奶做好了中饭，喊我和太太，我和太太回到上房。太太告诉奶奶，她累了，想睡一会儿再吃饭。就这样，太太永远地睡了，再也没醒来。听大人们说，只有大德的老人，才有这种走法。太太没病一天，没麻烦儿孙，没受一天罪，就这样安详地走了。
太太的葬礼是村里最隆重的。出殡时，我作为太太的重孙，由村里同辈的一个大哥哥陪着，跪在太太的棺木前，头顶孝盆，盆里烧着纸钱，按着司仪的要求做着我不懂的仪式。完了，当我起身回头，发现身后跪着黑压压一大片人，那个场面留在了我幼小的脑海。
妈妈在世时，我几乎想不起问询关于太太的事，当自己两鬓斑白，开始追寻有关太太的记忆时，只剩下妈妈在世时不经意提起的二三事，和我趴在太太背上玩耍的画面了。
那个背我长大的人，您在哪儿？我好像把您忘了很久很久了……
2014.7.22
注：以上内容摘自《岁月今如许》——作者吕东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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