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中 | 阳予之正，阴为之主
“岐伯对曰：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天覆地载，万物方生，未出地者，命曰阴处，名曰阴中之阴；则出地者，命曰阴中之阳。阳予之正，阴为之主；故生因春，长因夏，收因秋，藏因冬。失常则天地四塞。阴阳之变，其在人者，亦数之可数。”
王冰注：“阳施正气，万物方生；阴为主持，群形乃立。”
黄元御注：“天覆地载，万物方生，地下曰阴，地上曰阳，未出地者，命曰阴中之阴，则出地者，命曰阴中之阳。天以阳予之正（天以生为正），地以阴为之主（地以成为主），故生因于春，长因于夏，收因于秋，藏因于冬。”
天地分阴阳，地上为阳，地下为阴，万物未出地前则为阴中之阴，万物出地以后的部分则为阴中之阳，两者有异同性，相同的地方是万物无论是出地还是没出地都来自地下，也就是都根于阴。不同之处，出地前后有阴阳关系。经文用这样一个自然现象对应六经，以规定六经的性质，三阴三阳同根于阴，对于人体来说就是五脏，三阳经为虽然长出地面有阳的性质，但是也是根于五脏，因此称之为阴中之阳。三阴经生长于地下，性质属阴，同样也根于五脏，因此称之为阴中之阴。
释字：正者，《说文解字》：“是也。”主者，《说文解字》：“灯中火主也。”
所谓“阳予之正，阴为之主”是想要说明阳带给万物的是什么，阴带给万物的是什么。阳是一切事物的外在表现，包括形态的表现和外在的功能表现；阴是事物外在表现的内部原因。《黄帝内经》中关于阴阳的论述很多，其理论都是相通的，这里只是想借用这段经文加以明确阴阳的关系。“正”者，是也。应该包括有正名的意思。这句经文的白话是，“阳给万物以正名，阴是万物之主宰”。好像一栋房子，从外面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属阳的部分，我们可以通过外在形态和它外在的功能给它予以命名，而房子内部的主控部分则属于阴，房子表现在外的一切现象都是其内部主机所操控的，是阴在内为主，阳在外正名。
再比如放风筝，放飞的风筝是外在的表现，是阳的部分；而放风筝的人才是主，在内属阴。风筝飞在空中是风筝的形象，主控风筝飞得高低快慢的是人，如果风筝脱离了人的控制，将成为断了线的风筝，其形象也就不存在了，当然人脱离了风筝也就没有其名的存在。
再举一个人体的例子，太阳是六经当中最大的阳，主阳开，在外表现为太阳膀胱经。太阳膀胱经的天地之气是太阳寒水，由于膀胱是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是水之腑，而太阳在外位置最高，处于人体最外层，也是人体最寒的位置，因此对应寒水。而太阳的根在内为心火，心位居阳位，为阳中之太阳，为太阳膀胱经之本，心在内为五脏之一属阴，足太阳膀胱经为太阳之标，表现为寒水，是太阳之正，心则是太阳之主。
阴阳关系的另外一种表述方式为阳在外、阴在内，《黄帝内经》曰：“阴在内，阳之守；阳在外，阴之使。”阴在内是阳的守候，阳在外是阴的役使。阳在外所有功能都是以阴为基础的，都是在阴的指使下完成的，而且是为阴服务的，当然两者要相互配合，协调统一，经文还有“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成形而藏精但不沉，阳化气主动但不浮，这就是“阴平阳秘”，精在下要平，神在上要秘，也就是“精神乃治”。阴阳是相互统一，又互为根本，阴阳相互转化，又相互对峙。“阳化气，阴成形”中的“阳化气”实际上是防止阴过度成形而独沉，“阴成形”则是防止阳过度化气而上浮。
另外，阴主静，阳主动，中国文化的特征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动主杀，静主藏，人以藏精为本。这也是“阳予之正，阴为之主”的一种表现，因此临床上不要单纯强调主动出击，也要学会防守，只有防守稳固了，才有能量出击。中医的长处就是调整机体阴阳平衡，人体是有机的，当阴阳平衡的时候，正气浩然，邪气自然消亡。
天有日月运行，体现了阴阳的变化。日月相互交替，昼日升于天空，行使其阳的功能，夜晚太阳西沉，积蓄能量，表现为阴的状态。看病也一样，要一张一弛，有攻有守，攻守兼备，这样进攻才能连续。人们常说，打仗打的是钱，“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里的“钱”和“粮草”就是指人的精气，藏精对人体非常重要，要想藏精就要有充足的阴，经云：“肾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朱丹溪有一句名言：“阴常不足，阳常有余。”后世医家往往不知其本意，有的甚至喊出“阳常不足，阴常有余”，这样的理念已经完全违背了《黄帝内经》中“阴平阳秘”的基本原则，从长期临床效果来看也是弊大于利的，原因就在藏精难，气散易；浮躁易，淡定难。临床上就是要以《黄帝内经》理论为基本原则，以阳气为标，阴精为本，阴阳相互配合，这样诊断治疗才不会偏离方向，治病不要恨病，顺其自然，尽可能通过人体自身调节以达到扶正祛邪的目的。
近一二十年以来，温阳思想在中医界非常盛行，在临床上温阳方法也是频频奏效，因此大家纷纷效仿，都希望能以经方派自居，中医临床能听到的声音都是《伤寒论》。我记得在中医药大学上学期间，当时中医的流派还是以温病学派为主，最喜欢的老师是赵绍琴教授，最常用的辨证方法是三焦辨证，最羡慕的方法是轻轻发散。今天已经很难听到温病学派的声音了，而且那些温病派的大家也都开始消沉，有的甚至要改变自己的方向，大家公开强调“阳常不足，阴常有余”，正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中医历史发展看，经方派与时方派同时存在很多年，自从唐宋以后，尤其进入金元时期，大家已经不在以《伤寒论》为唯一的中医经典了，其实《伤寒论》经方派是中医的一个分支，一个流派而已，阴阳都不可偏废，不应该单纯强调阴阳的任何一方，过于偏激滋阴或者温阳都不符合《黄帝内经》本意，从长期的临床效果看一定是不好的。尤其是不通过辨证而使用温阳药物会出现很多的不良后果。
附子
前些年听到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农民，文盲，不知是从哪里听说过有一种中药粉，可以治疗很多疑难杂症，他自己也患有一种疾病，经过服用这种药粉后痊愈了，他惊喜万分，于是用这种药粉给全村人治病，同样也取得了比较好的疗效，他也因此在村里小有名气。但是终于有一天，服用他的药粉的病人死了2个，一个是心梗，另一个是中风后长期卧床的病人。因为没有行医执照，病人家属将他告上法庭，经过检查人员调查后，发现那个药粉是乌头粉，病人可能因为乌头碱中毒而死亡，后来这个农民落了个被罚款和判刑的下场。这个案例告诉我们，中医不是依靠温阳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中医需要辨证论治，辨证是其根本。我认为，同道们一定认同我的观点，中医是讲阴阳的，没有孰轻孰重，只有辨证，分辨阴阳，才能选用准确的方法。
其实最近几年来我也在尝试使用温阳方法，临床上有很多时候也能立竿见影，尤其是治疗急性病，例如，感冒用小青龙汤治疗效果比清热解毒要好很多。对一些炎症疾病也是如此，方剂选择准确，温阳效果要明显很多。但也遇到了很多问题，也见到了一些病人，因为长时间服用温阳药物，病情加重，有些甚至留下终身的后遗症。有一个朋友，因为一些小病去看一个比较有名的老中医，给她开了大辛大热的方子，让她连续吃一个月。一周后她就感觉头脸部像在冒火，但遵医嘱还是坚持吃了一个月，症状逐渐加重。复诊的时候，老中医要看方子，拿过他给我朋友开的方子第一件事就把它撕了。从此以后她得了严重的甲亢，两年了至今未愈。因此说，结论只有一个，就是调理阴阳平衡是中医的根本，绝对不能偏激。
很多人以温阳为主要疗法的依据是“天有一丸红日，人有一息真阳”，既然人是依靠着这一息真阳生活着，那就要补足真阳，所以采用大辛大热之品温阳祛寒，这里应该是有理解上的不全面。这个理论源于明代的大医家张景岳，其曰：“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张师强调人之大宝是一息真阳，要保护这一息真阳，而不是消耗这一息真阳，为了要保护这一息真阳，创造了很多名方，滋补肾阴肾阳，善用熟地黄，因此有“张熟地”之别称。补肾阴是保护这一息真阳，而大辛大热则是消耗这一息真阳，临床上用辛热药物造成恶性后果的例子非常多，因此才有“大黄杀人无罪，附子救人无功”之说，这是历史的经验教训。
为什么中医讲究阴阳平衡，其根本原因是由于中医是建立在顺应自然为理论基础上的，人体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就是阴阳相互转化，循环往复的一种状态。而阴阳的循环往复是由于太阳的循环往复的运动，太阳从视觉上看，每天做着东升西落的往复运动，这就是一天当中的阴阳平衡的根据。同时从视觉上看太阳也做着从南到北，在从北到南的往复运动，这就是太阳一年当中的阴阳平衡根据。今天我们知道，当太阳直射南回归线时就是北半球的冬至，从南到北经过赤道时就是北半球的春分，从南到北直射北回归线时就是北半球的夏至，从北到南再次通过赤道时就是北半球的秋分。春分时节气候温暖万物方生，夏至时节气候温热万物生长，秋分时节气候转凉万物始收，冬至时节气候寒冷万物深藏。所以经文说“生因春，长因夏，收因秋，藏因冬”，这也是阴阳平衡的一种形式。
总之，中医以阴阳平衡为其诊断治疗的根本原则，究其阴阳关系来看，阳给予万物以名，阴给予万物以主，以“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为阴阳调理的准则，任何时候都不要偏激，过分地强调阴阳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是不全面的。
本文摘自《闯关记我的《黄帝内经》觉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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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燕中
编辑：釋慧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