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罢会
“忙罢会”的历史渊源无从考证,对关中人来说,“忙罢会”是个喜悦的日子,四邻八方的人在一个特定的日子里挎着新麦蒸的“油塔”,从一个村落到另一个村落聚集,欢度自已的节日。“忙罢会”一般在农历的六月初至八月中旬,个别村在秋忙以后农历的九月。会前数日,家家打扫卫生,粉刷墙壁,割肉买菜,酿造米酒。会日当天人们着新装、宴亲朋。这一日,村里敲锣鼓、扭秧歌,有的村还唱大戏,热闹程度胜似春节。
姨家的“忙罢会”定在七月初三,几次三番地打电话邀请娘和我去。娘心里已十分向往,又不好意思直说,她知道我每日陀螺似的转,实难有空闲。我查了日历,正巧这一日是周六,各方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我决定开车和娘同去。娘听到后高兴得象孩子似的,嘱我一定来早啊。周六的早晨,刚好下了小雨,接上娘后自西万路口上高速,再经涝峪口到环山路。一幅云遮雾绕的水墨山水画卷即展现在眼前,空蒙而绮丽,秦岭、农舍、大片的玉米地,行走在如诗如画的田园之中,一颗在城市森林中冲撞的心一点一点地变软、变软,幻化出浓浓的乡情。乡村是中国人心灵永远的故乡,是三千年农业文明注入灵魂的DNA,每时每刻都在撩动着我们情感深处那根最敏感的情弦。
听见车声,姨一大家子就迎了出来,二舅和几个表妹也陆续到了。村里的车明显多了,前几年我的车一进村尚十分显赫,如今已无优势。富裕起来的农村人也渐渐有了车,农村窄窄的巷道一下子显得拥挤,喧闹起来。
油塔已属罕见,酒、饮料、礼品、奶成为送礼的主角。忙罢会也是尽情释放亲情的机会,尤其是娘,和兄弟姊妹们扯着家常,道着岁月冷暖,泰然而满足。趁着人们准备臊子面的空档,我到村外转了转。村道上依旧停着拉沙土的大车,前几年新修的村村通公路已被碾轧得支离破碎。村外的渠岸不知何时已被夷为平地,不见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景致。记得小时候,和舅婆来姨家过忙罢会,早早地从八里路外的舅家出发,越过清流湍急的鸭子河,穿过狭长、古朴的终南镇,再顺着渠岸穿枝拂柳地缓缓走来,七月的朝霞沉静而柔美。
站在富裕、喧嚣的村口,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惆怅。在城市化的文明进程中,我们的脚步是那样的急促,又是那样的急功近利,在获得丰富物质的同时,也正在丧失着我们精神栖息的田园。好在还有忙罢会,可以给匆匆行走的人们以心灵喘息的机会。古人真有智慧啊!忙罢是平凡岁月里如歌的行板,是苦难岁月里的诗行,有收获的喜悦,有幸福的向往,有亲情的慰藉,让跋涉在焦苦岁月中的人们在暂短的休憩之后,继续充满希望、充满热情地生活着、繁衍着,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这是农业文明的生存智慧,也是典雅的生活美学。
吃过酣畅、醇香的臊子面,和二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二舅早年在城里打拼,年纪大了之后返回农村,几个孩子均在城里打工,孙子孙女留给了老俩口,五间宽敞明亮的楼房,种了几苗地又养了几头牛。二舅说,现在农活轻省得很,有了收割机,麦子当下就能入仓,连收玉米都是机器,现收现卖,过去哪敢想?哪个忙夏不脱层皮?娃们不打工在屋干啥呢?现在农村人看病有合作医疗,又有了养老保险,60岁以上每人每月可领到150元养老金,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
如果说臊子面只是迎客的开场锣鼓,那么下午的宴席就是忙罢会的高潮。和过去的五大碗(粉条、豆芽、豆腐、洋芋、凉粉)不同,现在鸡鱼肉虾都有,满满的一大桌子。亲戚们把酒话桑麻,一直吃到日光偏西才曲终人散。过完忙罢的人们篮里挎着主家的“回礼”,在夕阳中趟过清流湍急的鸭子河,向着各自的村庄缓缓走去。
现在,舅婆不在了,娘也不在了,忙罢会渐渐淡出了生活,成为一枚记忆的标本,浸透着美好的回忆,也浸透着生活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