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藏书的聚与散
今南京广州路,隋家仓一带,是清代著名文学家袁枚的息影之所—一—随园故址。康熙年间,这里曾是江宁织造曹寅家的花园(相传为《红楼梦》中的大观园)。雍正年间,因曹家被抄检而籍没,这所园子就成了继任织造隋赫德的园子。到了乾隆初年,又被官居江宁知县的袁枚以三百金买下。这时园子已经荒芜,于是袁枚将园子重加整治,“因山筑基,引流为冶,莳花种竹,随夹岸而为桥,随其湍流而为舟,就势取景,所以称为随园”。袁枚辞官以后,就居住在这里,聚朋会友,读书写作,享林泉之乐。
袁枚的友人李因陪曾为随园题写了一副对联,上联为:“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写的是随园的环境,下联为:“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指的是随园藏书.随园中的景点很多,中心主要建筑是用来藏书的。袁枚少即嗜书,每过书肆,垂涎翻阅。但因家境贫寒,无力购置,归而形诸梦寐。通籍以后,他以俸易,俸去书来。“凡清秘之本,约得之六七”,他还结识曾做过翰林院编修的著名藏书家程晋芳(鱼门)。二人广购书籍,互相借钞,有无通共,遂积至四十万卷,尽藏于随园。袁枚将这些书籍按经、史、子、集四类,分亭、轩、楼、阁四处庋藏。《随园诗话》中,有一条记述他对学问之道的看法,则反映了他对藏书分类体系的认识和构建。他说:
四子书如户牅,九经如厅堂,十七史如正寝,杂史如东西两厢,注疏如枢闑,类书如橱柜,说部如庖湢井匽,诸子百家诗文词如书舍花园。厅堂正寝可以合宾,书舍花园可以娱神。……是皆不可偏废。
袁枚做学问是如此,藏书也是如此。他的藏书应当是类目齐整,构建合理,排列有序。
因随园地处小仓山的缘故,袁枚将其藏书处取名为“书仓”,并题诗云:
聚书如聚谷,仓储苦不足。
为藏万古人,多造三间屋。
书问藏书者,几时君尽读。
袁枚爱好广泛,而好书又甚于一切。因此,他又将藏书处取名为“所好轩”,并作《记》曰:
袁子之好众矣,而胡以书名?盖群好敌而书胜也。其胜群好奈何?曰:袁子好味,好色,好葺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珪璋彝尊,名人字画,又好书。书之好无以异于群好也,而又何以书独名?曰色宜少年,食宜饥,友宜同志,游宜晴明,宫室花石古玩宜初购,过是欲少味矣。书之为少壮、老病、饥寒、风雨无勿宜矣,而其又无尽,故胜矣。
袁枚聚书藏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读和用。他主张将室藏化为腹藏.他曾写诗道:
书堆至万卷,岂无三千斤?
如何腹内藏,重与凡人均。
为此,他在亭,轩、楼、阁四个藏书之处,各放砚一具,各安笔数枝,以供他随时阅读做笔记。袁枚有“平生观书必摘录之”的习惯,他认为“读书不手记,一过无分毫,得句忽然忘,逐之如迫逃。”做笔记可帮助记忆,可备采用,可据查考。他把这种读书方法看作是“有如养蜜蜂,百花无不有’,“又如大官庖,甘苦皆上口”。经过三十年的积累,他做的读书笔记“卷页繁重”、“蓄盈万千”。袁枚不仅自己利用藏书,还鼓励别人来利用他的藏书。书生黄允修因家境贫困来向袁枚借书。袁枚回想起自己年少时因家贫难以购书,曾向藏书颇富张氏求借而不与的情形,顿生同情之心,遂“授以书”,“成生志也”。还写了一篇《黄生借书说》的文章,勉励其刻苦好学的精神。曾做过翰林院学士的卢文弨来向袁枚借书,他更是高兴。他对卢文弨说:“他人借书借而已,君来借书我辄喜。”卢文弨精于校勘之学,又有“抱经堂”藏书。袁枚每次把书借绐他,他都要认真地校阅,并对借来的残本进行整理补阙。“一书惜去十日归,缺者补全乱在理。”如此外借,袁枚又何乐不为呢?袁枚还劝喻其他的藏书家也将藏书对求知者开放。进士蒋元葵“聚书如云”,构建了三间藏书楼,请袁枚题诗。袁枚对他说:“我言藏书如藏娇,毋使韩女怨旷空病腰。与其横陈高庋手不触,不如世充沉水秦皇烧。”他历数将藏书深闭固禁的弊端,蒋元葵听毕,“且笑且点头,手书金筌招客游’,采纳了他提出的开放藏书的建议。
袁枚好书成癖,但到了晚年,他却主动地将自己大量的藏书散了出去。其中有五十三种世上传钞稍稀的书籍,是他应乾隆皇帝求书之诏,呈献给《四库》馆臣,以作编纂《四库全书》的底本。其余尽奉送给宾朋,总共“散去十之六七”。对此有人纳罕,为了说明缘由,袁枚写了《散书记》和《散书后记》等文,归纳起来有三点:一、富不爱看。袁枚说他在贫困的时候,常常为借书而梦绕魂牵,一旦书借到手,就赶快探究,牢记。可是做官以后,有了丰富的藏书,反不甚研阅。而将书散出去,则会产生不忍决舍之情.这样每散一书,必郑重审视,“穷日夜之力,取其宏纲巨旨,与其新奇可喜者,腹存而手集之。是散于人,转以聚于己也。”二、书多不能尽读。特别是那些考据类书籍,袁枚认为它们离诗甚远,味同嚼腊,对他从事文学创作没有多少用,他平时也不大问津。与其让这些书籍深庋高搁,秧饱蠹鱼,还不如即早散出去,供热衷于考据之学的人去使用。三、子孙不能永守。袁枚认为,天下没有不散之物。古代有不少藏书家殚心竭力地搜集图书,淳淳告诫子孙守之弗失,甚至授以“鬻书为不孝”的庭训,然而身后子孙有将书为薪者,有以书沉水者。更何况,袁枚早巳看出他的两个儿子 “见书殊漠然”的态度,他也不去勉强。但他考虑到与其身后散,还不如身前散,他要亲眼看见这些书籍散得其所,为人所用,这样,他才感到心安。
袁枚的散书之举,实质上是一种促使图书流通的手段,目的是为了使藏书得到广泛的利用。只是囿于旧式藏书制度的局限,他才采取这种忍痛割爱的方式,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有积极的因素。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散书之举,是对旧式藏书制度的一种挑战,是对旧式藏书楼的一个冲击,有别于古代其它私家书籍的散出。象袁枚这种具有开放流通意识的藏书家在古代藏书史上是不多见的,其聚书诚不易,散书更难得。(叶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