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淮阴的过年菜——变蛋与风鸡
中国人过年无非就是四个字:吃喝玩乐。玩乐咱就不说了,说说我们家多少年来,在三十晚上那顿重要的、浓妆重抹的、认真严肃的过年菜吧。
三十晚上,爸爸妈妈会很庄重地把要做的菜用一张纸写下来,字迹清楚工整,贴在厨房的门上,条目非常清楚。分成冷菜、炒菜、烧菜、烩菜、汤和主食。这些菜大多是早就做好了的,只是在这一天才登场上桌。
冷菜有:十香菜,肉皮豆冻子,萝卜丝炝海蜇,变蛋,风鸡,猪口条肚子卤猪肝拼盘,香肠,羊肉糕,粉皮拌黄瓜,水果拼盘,炸虾片,炸大糕,水晶山楂糕,等等。
炒菜有:黄芽菜炒肉丝,洋葱炒腰花,菠菜炒粉丝,炒鸡蛋,春卷,韭菜炒青螺,等等。
烧菜有:海带烧肉(淮阴非要说是牛皮带烧肉才叫正宗),樱桃肉,烧杂烩,扒猪蹄,针金菜烧鸡子,山药羹,红烧鱼,等等。
汤主要是鸡汤,整只鸡子烀的汤。
20年前,这道菜是餐桌上的明星
主食一般是米饭饺子,但吃到主食的时候每个人肚子撑得已经不行了。主食可以忽略。
基本上都是这些,有时也会临时改变一下。
我们淮阴地道过年菜。每一道菜都是可以说出许许多多的故事的。
你就说那个变蛋,油烂泥和了调料包好处理过的鸭蛋,再滚沾着稻壳子,摆放一段时间,剥开来之后一剖糖心的,外表透明,凑近了一看,蛋表上有清晰的松枝的花纹。这晶莹的黑蛋看着就美。
要想把这个变蛋剖开,用刀可不行,变蛋的糖心会粘到刀上,不仅刀上的气味会串味,而且切出来的效果不好,不好摆盘子造型。
变蛋剥出来之后,要小心地捧握在手里,用一根缝纫机的线,一边拴在手上,一头咬在嘴里,绷直了,这就成了木匠用的弓锯子一般,用细线将变蛋从中间捋开,一点也不会伤害到蛋中的糖心,而捋过的糖心还会有瀑布一样的纹理,煞是好看。
切好的变蛋一瓣一瓣地摆放了盘中,根据变蛋的大小,糖心的色泽,逐圈围摆。摆好的变蛋就像一朵盛开的黑牡丹。看着清爽漂亮可人。这摆盘可也是艺术创作噢。
要吃的时候变蛋的盘头上淋些许的白酒,再在盘边圈浇香醋,这样酒香盖顶,醋香托底,变蛋味受这两香一夹,就努力挣扎出自身的蛋香来,这三股香又串通一气,钻你的鼻子,筷子就不由自主地迈开了细长腿,夹住了一瓣送入口中,糖心奶油雪糕一样地沾牙粘舌,想让你的嘴张不开,而那纹了松枝身的蛋黑,嫩滑得犹如果冻,在你的舌齿间躲来躲去,这情况不弄点酒进来,怎么镇得住场子啊!
一杯酒及时赶到进了口中,于是,变蛋就在酒的押解下,顺着脖子溜溜地滚落了下去。
我们现在市面上有的变蛋,那不叫变蛋叫变味。生硬的蛋黄,粗糙的外表,吃到嘴里一股的碱味,就是外表的蛋壳也没有变蛋的样子。剥开后倒了醋还嘟嘟的冒泡泡,害怕人子的。
这样的变蛋,我是不会上筷子的。
再说风鸡,那是我们淮扬菜的一个特有的美味。
立冬之后,就可以做风鸡了。用当年的公鸡,放了血之后不剖膛,而是从翅膀的腋下开一刀口,用手和剪刀,将内脏掏出。将气管食管抽出。
把丁香桂皮花椒八角与盐一起炒热,趁热将五香大料塞到鸡肚里,用手在鸡肚里均匀地搅抹。将鸡头别到鸡翅膀下的口子里,这只鸡就像是一只头插到了翅膀里睡觉的鸡了。双腿弯曲像是蹲下的样子。
保持这个样子,用绳子将翅膀、头、爪子捆个结结实实。挂到屋北面背阴的地方晾着。哈哈!真让它一边乘凉去了!
这里要注意,一定要把开口子的翅膀向上,就像要把瓶口向上一样。所以这个挂相就非常地好玩,风一吹,公鸡的尾巴一飘一飘的,活的一样。但头是插在翅膀里的。远看很像是只没了头的大公鸡在飞檐走壁。
一般在檐下挂个三四星期就可以了。
腌制的调料从内里入味,鸡的外皮在鸡毛的保护下不受一点的损害,外面的冷风带走了腌制过程中多余的水分,并且使肉冻得结实紧致,鸡肉与骨之间就有了少许的分离,所以鸡肉入味板正。
从屋檐下取下风鸡后,干拔毛。洗净,上笼蒸。
蒸之前,鸡的屁股眼里要插进一根筷子长的中空芦柴,这是为了通汽用的,贯通鸡表与内里的温度。所以淮阴有一句歇后语,讽刺这个人本事大门路广叫:屁眼戳芦柴——路路通!哈哈!
笼屉一冒汽,那香味就出来了。半个小时就差不多蒸好了。拿出来冷却。要吃的时候,把鸡连皮搭肉撕成若干块子上盘。胡乱地堆放就是最好看的造型,淮阴话叫枝东麻叉的。
注意这里是撕,不是用刀斩。风得好的鸡子,色泽柔美,吃上去不面不瘫不柴,有口劲有嚼头且回味无穷。
好的肉是留着招待客人用的,一般的小朋友只能尝一尝那个鸡头啊、鸡脖啊、鸡爪子解解馋虫了。
我说的这风鸡是我家门口付大爹的手艺,付大爹那可是原市食品公司司务长兼红白两案大厨,在老新半斋学过徒的。以前一到冬天我都会帮他做,因为小孩子手小灵活。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几十年吃不到了。一般的卤菜店没人做了。
前年,我的一个好友汪老大,他在盱眙的一个镇上上班,替人家打大工,三四百一天的收入呢。那地方可是鱼米之乡啊。按老大说的,鸡鸭鹅鱼蛋,白菜萝卜蒜,一点不用愁的,多来希啊!
我不知怎么就跟他谈起了风鸡的事的,他说老弟啊,这个事你放心没问题,包在他身上,他来办,他也会办,他说他很会做风鸡的。我心中很是高兴啊。
到了腊月二十八了,看看离三十没两天了,老大来电话了。说兄弟啊,一夜之间,六只风鸡全飞得了。我一惊,听说烀熟的鸭子会飞,没听说这扎得紧腾腾的鸡子也能飞啊?后来老大再一细说,我才知道老大说的是幽默话,这六只鸡子是被小贼搭去了。
当时我感到我的鞋子都湿了,脚底板冰凉冰凉的,一直凉到心里,我专心想吃风鸡的满满一缸口水,满满的一缸啊!好像被司马光同学用石头砸破了,淌一地的。
老大不知道是撩我还是安慰我,他说他那个风公鸡做得好哪!香料周正,特地着人从苏北市场买的正宗的五香大料,淮海盐化厂出的无碘精小盐,还是找熟人买的,炒得喷香的。鸡子都是半年刚开叫的小公鸡,个个得四五斤重呢!这鸡子堪比野生的,吃的是曲线土狗子,晚上不睡鸡窝,都是飞到树上过夜的。这一切都便宜了毛贼了!
末了他说:算了,明年再弄吧。
想想也是啊,也只有到明年了。因为一年只有一个冬天,夏天做风鸡还不风臭得啦?
好不容易一年过去了。我都快把这个风鸡的事情忘记了。进了腊月门老大又来电话了。
他说他早早地就把这风鸡的事情办妥了,而且还交待手下的职工严加看护。哪知道就前一天,一没带神,事情就发生了,今年发生的事情跟去年是一个样的。不过,最后他加重了语气,他说跟派出所报过案了。以表示他要逮到小偷的决心和对我公安人员的信任。
我当然也表示感谢,我说没吃到跟吃到一样,谢谢你好兄弟!
谁知第二天老大电话又来了,他说兄弟啊,给你报告一个好消息。
我一听心里淌了的口水又突然水位上升了,难不成鸡子被我神勇的人民警察找回来了?这会天冷,风鸡子是不会坏的。一听老大继续说,他说是小贼抓到了,可惜可惜,鸡子被他们吃得了。又便宜了这帮坏蛋了。
我又是无语了。
今年我都没放在心上的风鸡,却突然来到了,连同那个思念好久的糖心变蛋。
星期天回家吃饭,看到我妈剥好的四只变蛋,色泽乌亮,晶莹剔透,放在盘子里颤威威活噜噜的,我走近了再一细瞧,松花像雪花一样地镶嵌在变蛋的外表,我找来一根线,拿起一个就捋,没捋到一半就看到了那黑中带黄的糖心,要不是我的牙上咬着线,我就叫起来了,这可是我思念已久的心爱之物啊。
我问妈,这是在哪里买的,我妈说,人民路菜场大国子门市的。我的心里好感动啊。感谢大国兄弟,你又为如我一样的馋鬼们做了一件好事啊!
我妈说你再看看桌上的盘子里是什么?我一看是一盘拆好撕好的鸡子,手法就是我妈以前摆风鸡时的造型,枝东麻叉的。我疑惑地问:难不成是风鸡?顺手拈了一块,放到嘴里一嚼,这不就是地下党接头的暗号吧,跟我记忆中的味道是一致的,啊呀!同志啊,我可找到你了!
我妈告诉我是我弟弟的一个朋友做的送得来的。今天先弄一只,还有两只挂在北边窗口呢,我到了窗口一看,两只红翅膀绿尾巴的大公鸡被扎得窝窝纠纠的挂在窗户外面,非常地牢靠,我朝楼下望望,亲妈梅多高啊,7楼呢,从下往上看,要是眼神不好,根本不知道这挂的是风鸡,绝对安全。
我就谢天谢地谢兄弟啊,你咋知道你哥的相思之苦呢,多少年了害牙子一般地想吃这风鸡,久违的你又来到了我的嘴里。我心中的感动倒满了茶杯的水一样地溢了出来,漫得一桌子的,没天到地的。
当下心中发狠,见着二兄弟喝酒的,先跟他推一小碗,以表谢意。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汪老大,看看又进腊月了,我的手机会不会响起,传来老大那熟悉的声音:兄弟啊,事不过三,这一年不会再卯得了。两只板板正正周正的正宗的纯粹的地道的标准的老淮阴风鸡子,在我这摊呢,是我送给你还是你来拿?
但这会儿我已经有两只压底了,要是老大的风鸡能来,当然我也高兴,过年了请上几个亲朋好友,跟他们讲这风鸡的故事,吃鸡尝菜品茶喝酒,岂不快哉?!要是不来,我也心安,淮阴人那话:三十晚上逮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
你说这人吧,要是走了狗屎运,运来了山都挡不住。我们票房打鼓的小兄弟戴维亮,他也是一个淮阴的吃货老饕,吃货们总是惺惺相惜,三味卤菜做什锦菜就是他侦察发现后告诉我的。我跟他在一起探讨京剧,也说一说美食。我跟他探讨过淮阴风鸡的做法与吃法,吃到嘴里的味道以及嚼头回味。哎呀!不说倒也罢了,一说啊!就像他打的板鼓和我拉的京胡,配合默契,丝丝入扣。
前两天,小戴告诉我他加盟了一个刘老二符离集烧鸡,并且在前进路上开了一个店,让我有时间去品尝一下,真的吃出当年风鸡的味道!我说不对啊,这风鸡的主要特点,就是肉紧致有嚼头,回味香手拆离骨,连皮搭肉啊!他说老大啊,要想这鸡肉紧致还不好办吗,微波炉走个三分钟不就得了嘛。吃食你也要与时俱进哪。我弄一个,你晚上从我这儿走下子,你尝一下,看是不是那个味道。
有好味道在召唤,好腿都要放前面走。到了前进路水上新村对门,二里路远就看到了亮闪闪的“刘老二”灯箱,小戴早撕好了一盘的鸡子在等我呢。我一看色泽,像风鸡子,用手捏了一小块,放到嘴里,就在那送到嘴里的一霎时,鼻息已经准确地捕捉到了鸡子的味道,与我记忆图谱迅速比对,与昔日的风鸡味道比对上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再一嚼,还真的有口劲啊。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啊!
也顾不得人家忙生意了,我说兄弟啊,把盘子端着,走走走,就到对过五哥开的荣华食府吧,我请客,我请客。
他说不不不,他来请客,另外他说把书法家二蝈蝈也喊着吧。
书法家二蝈蝈我了解的,我说不能喊二蝈蝈,喊他能出人命。
他说怎么哪?
我说就这个鸡子的味道,二蝈蝈那个好吃鬼兼饿死鬼加酒鬼,一只鸡子就能喝八两,酒喝多了不在意,再把舌头根子带肚里去,还不玩出人命来啊!
小戴端着盘子笑得颤颤巍巍的,看着这盘子里的鸡肉,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感激,像是找着了我丢失已久的珍宝,又像是寻回了我多年未见的思念不己的亲人。
不一会儿,二蝈蝈骑着绿色的公共自行车,穿着一件黑色的对襟棉袄,围了一条大红的围巾,精神抖擞地花公鸡一样地来了,他拈了一大块鸡胸肉,很地道的美食鉴赏家一样,微启门牙,咬断一截,微闭双眼,慢慢咀嚼,继而手一抬,那一大块的鸡肉就扔进了嘴里。突然,他两手一拍,说了一句很有这里的话:
好看的鸡子千篇一律,好吃的味道万里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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