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幸福的桂花

文|一棵树 编辑|燕子 图片|均来自网络

夜深忽梦少年事,桂花无端入梦来,心境一片澄明。桂花是邻居的女儿,从我记事起,她就在大街上晃悠,一晃,二晃,晃到我去上初中,嫁了人。

桂花有四个哥哥,自然地、理所当然地、绝无异议地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令人遗憾的是,桂花的父母哥哥们个个精明能干,桂花却木讷寡言过了头,逢人只会捂嘴笑,各种花儿插满头。桂花的娘起初一次次扯下花儿,一转身的功夫头上又姹紫嫣红了。于是作罢。由她去了。她似乎自带盔甲,隔了红尘,逍遥在自己的天地里。于小小的我们来说,追逐她玩耍,却是最最快乐的事。

那年月,水都是从井里一桶一桶打上来,肩挑手提到家里。无论贫穷,富有,家家有口吃水存水的大缸,这是必不可少的家当。桂花家里因为劳力过剩,水缸总是满满的。真好!好到不真,好到心惊:待大人们下地做活,桂花家成了我们一帮孩子的乐园,泼水,和泥,摔泥瓦,乐翻天。有时桂花跳到吃水的大缸里洗澡,缸,大,且高,大家便争着踩上小凳子帮她往头上泼水。她乐,我们更乐。有时小凳子不知被谁故意踢翻,摔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也不哭,不闹,呲牙咧嘴着仍然争抢。桂花娘回家后,更热闹。常常,她拿着一根烧火的玉米秸,满院子追打桂花,像追赶惹祸的鹅,偷嘴的鸡,一样。桂花哇哇乱叫着转圈圈,我们兴奋地吵闹着起哄,跟着转圈圈,帮着乱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那个玉米秸一直在桂花娘手里高高地扬着,却也没见真的打到桂花身上过,她似乎永远追不上桂花。

桂花爱花,我们也爱。大家采的花都存着,留着,差不多都红肥绿瘦地到了桂花头上。夏天,荷塘满池翠绿,偶尔看见有一两枝荷花招摇,便怂恿桂花去采,于是近岸的荷叶到了我们头上,远处的荷花到了桂花头上。桂花娘做活回来,开始在胡同里亮嗓子:谁家的熊孩羔子又让桂花下坑了?天杀的找死啊?!她怕桂花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找了死,给淹死。

才不呢,桂花命大着哩。下了无数次荷塘,不光活着,还活得那么坚韧不拔。胡同里也响惯了桂花娘的熊孩羔子。热热闹闹中桂花开始找婆家了,我们几个也走进了校门。听说,桂花相的对象,不是死了老婆,就是瞎了一只眼睛,或瘸了一条腿。大人们说桂花妈愁得要死了,我们去看,却也并没有死。

终于,有一个人,媒婆领上了家门。不是死了老婆的,没瞎眼睛,也没有瘸腿。长得高高大大的,模样也说得过去。父母双亡。孤儿。穷。婚嫁过了岗。据说,那天见面,桂花头上的花掉在了地上,那个人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捡起,给桂花戴在了头上。虽说离家远是远了些,但挑剔的桂花娘挑来剔去最终竟然同了意。

据说,桂花的男人是个能人。力气比一般男人大,活比一般男人干得快,多。针线活竟也很是赶得上一般的女人,缝缝补补像模像样,还会做鞋子,弄鞋面,做鞋帮,纳鞋底,一般女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穿的鞋子就是自己做的。也是哈,做了鞋子自己不穿又给哪个穿呢?哪个人又能给自己做鞋穿呢?更神奇的还有,一个大男人还会和面,蒸馍。桂花嫁过去后,他去田里干活前,锅里添上水,蒸上馍放锅里,一定数量的柴火放好,叮嘱桂花看谁家有冒烟的就生火,柴火烧尽就停火。怎么就那么刚刚好呢,柴火烧尽,生馍就正好熟了?我们有谁相信桂花还能把一锅馍给搞熟呢?大家都说,谁知道熟不熟呢?熟不熟的,反正也吃不出血来,尝尝去不?

后来,亲眼见到过这个男人一次。那是新年刚过,桂花一家来走娘家。一家人穿得虽说算不上体体面面,但也干干净净。这个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小的,手里牵着一个大的,桂花在后面悠悠地跟着,头上的花儿依然豪夺人目。这个季节,这个年龄,竟然还有花戴,还有人肯让花待在头上,看来桂花娘没有看走眼。这个男人的背影看起来那么高大,那么厚实,那么妥帖,那么坚硬,不知应和了谁的歌声,“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汗水凝结成时光胶囊,独自在这命运里拓荒,单枪匹马与世界对饮,历经磨难亦不忘初心”。

活着,有时真的不易。但有时谁不是一边不想活了,一遍又满含眼泪努力地讨活呢?有钱有有钱的活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一个没钱的男人能带领着这样的一家人活着,活得这样生机盎然,也着实令人感动,心疼。想必桂花也该算是极度幸福的一个了吧?因为真正幸福的人是贞静的、沉默的,贞静地对着花朵嫣然喜悦,沉默地和生活、世界握手言和,寡言而笑着走向光阴深处,深处的光阴里映出低温、干净、纯真、拙朴的光芒,这是清水洗面不施粉和黛的素颜,是生活最本真的面目。

作者简介:

一棵树,教师,为人矜严无趣,随性适意,喜欢戏曲文字。

壹点号心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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