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铁路,开向荼靡
滇越铁路 开向荼靡
七月娃娃
一米宽的窄轨铁路在中国早已经不进行公共运输,但是这铁路却成为了中国历史上不可磨灭的印记,滇越铁路便是中国最长的米轨铁路,穿越崇山峻岭,跨过江河,桥梁和隧道的建造在一百多年前来说,是一项非常艰难的工程,滇越铁路穿越云南南部,跨过金沙江、珠江、红河流域,我的旅程从昆明到建水,再往蒙自石屏,最后抵达河口,一路上,现代的宽轨和旧时的窄轨互相穿插,仿如时空交错,那是回不去的过去。
蒙自,可以触摸的历史
滇越铁路的路上,有无数个火车站,据说当年有62座车站,现在已经撤销和废弃了许多。有些火车站我未能幸运抵达,也许再过几年也就寻不到踪迹了,据说在广南卫火车站最精彩的一段便是宽轨与窄轨的并行,只可惜就算我能去到那里,估计也看不到窄轨老火车到影子了。
跟蒙自的缘分有点蹊跷,原本是要在建水一直呆着的,可凑巧在昆明至建水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位建水老爷爷,这老爷爷没有光顾着自卖自夸自家的西瓜,倒是说起蒙自的石榴非常甜,我一听口水都在嘴巴里打转了,再加上之前看汪曾祺先生的书,对西南联大的往事也是浮想联翩,不禁对蒙自动了心。
到了蒙自必定要吃米线的,至于过桥米线始于哪里的争夺战,我已经不想去考究,舌尖粗心一点的话,哪儿吃到的都差不多,蒙自的米线店一般中午就关门,为了保证最新鲜的食材,所以在蒙自每天早餐必须要吃米线,我最爱的是菊花米线,因为去的时候正逢秋天,菊花和石榴都是收获的季节。
在滇越铁路上,蒙自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作为滇越铁路在中国境内的一个大站,以及作为当时的海关所在,这里理所当然成为了很多“第一”的拥有者,也不难想象当时西南联大为何会选址在这里,云南第一个海关、第一个电报局、第一个邮局、第一家外国银行、第一家外企……可见这里就相当于当时西南地域的“上海”,是一个跟世界交流的领域。
那个年代,昆明的茶馆滋养了很多文化人,大师们都有一段在昆明泡茶馆的历史,由于交通便利,1938年4月,西南联大文学、法商学两院师生分两路陆续抵达蒙自:一路由长沙南下,经广州、香港、越南海防,乘火车经滇越铁路抵达蒙自;另一路自湘黔步行入滇,再从昆明沿滇越铁路至蒙自。师生们不但把校舍搬去了蒙自,女生的旗袍和服饰引领了当地的时尚,学者们还把喝茶喝咖啡的风气带到了那里。
碧色寨,回到百年岁月
从蒙自到碧色寨,是一段倒流的光阴。碧色寨离蒙自只有7公里的路程,但是滇越铁路和北回归线在这里相交,于是这里便成了沿线铁道上的一个特等车站,当年一位法国的工程师,还在车站值班室的门口雕刻了北回归线的标记。可以想象当年这里的繁华盛况,每天几乎有三十多次列车在这里停靠,这里有法国人开的贸易公司,有德国人开的油站,甚至还有希腊人开的大酒店,而越南人在这里开设的咖啡店、客栈等就不计其数了,第一条民营铁路个碧石铁路亦经过这里,这是比米轨铁路更窄的铁路,如今很难寻到再多的踪迹。
抗日战争开始后,为了防止日军利用滇越铁路运输,中国切断了从河口到碧色寨的铁路段,与国外的贸易业由此终止,抗战胜利之后虽然修复,但客流量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碧色寨也从此走向了衰退。碧色寨的一些历史建筑,在没有维护的情况下变得有点破败,甚至已经看不出原来繁华的景象。车站的钟静静得悬挂着,一百多年过去了,时空的变换早已让这里物是人非,很难想象,一百多年前,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巴黎香水越南咖啡美孚洋油等舶来品早已经是当地富有人家的日常必备,那些外国商行和豪华酒店,如今也只能在斑驳的外墙看出个大概的印记。历史远去,滇越铁路的使命也已经终结。
走进附近的村子里,看见中午下课的孩子正在校门的餐食店里有味地吃着午餐,不时地探头看看来采访的游客们,仿佛好奇地打探这个世界,可曾想过,很久以前,他们的祖辈们,跟这个世界接触地那么多那么近。午后,我也离开了这里,或许,再也不回来了。
小敏家的红石榴
从蒙自坐上小敏家亲戚的车子,来到这个叫新安所的小镇,开始了农家石榴“考察之旅”。刚刚在院子里坐下,小敏奶奶便拿出新鲜的石榴来招待客人。跟建水的红石榴不一样,蒙自的石榴,表皮呈米白色,子多味甜,但事实上我更喜欢甜中带酸的建水石榴,仿佛那才是青春年少的味道,而蒙自的石榴,俨然已是尘埃落定的成熟之相,各有所爱吧。
还在华南农业大学念书的小敏,为自家的石榴,开了一家网店,据说现在毕业的小敏已经回家乡种石榴去了。遥想当年我念大学时,一副呆萌,根本就没有现在孩子的商业头脑,枉费了不少青春时光。小敏的哥哥带着我们去看他们家的石榴园,园子不大,树上还有尚未成熟的果子,有些用保鲜纸裹住锁水分。偶尔也会看到红润的“建水”石榴,但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看它在树上孤独伶仃的样子,想必也是在哀叹生错了地方吧。远在广州读书的小敏,大概也没想到因为网络,陌生人会走进她的家里来,吃到了好吃的石榴,认识了她的奶奶。奶奶总是拿着烟筒抽水烟,话语间慈祥温和。
小敏家里,蹲在屋檐下抽烟的叔叔,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母亲和婶婶,都在为陌生客人的到来欢喜雀跃。小表妹一直都很腼腆,与小敏素不相识尚未谋面,我却在她的小表妹身上,看到了小敏成长的模样。陌生的小镇,陌生的人家,能跟当地人坐在围桌上吃一顿晚餐,聊一些家常,这样的缘分,特别神奇。那天吃过什么早已经忘记,偶尔会想起那个傍晚,想起蒙自,心中掠过一丝暖意,当别人提起蒙自,说到过桥米粉西南联大南湖等,我脑海里蹦出来的却是在新安所小镇吃到的一个甜石榴,想起那晚餐上每个人的笑脸。
河口,边境小城
为了在河口出境去越南的沙坝,来到了这个边陲小城。很多年前,站在越南老街的河边,远眺河口大桥,没想到这一次,又站在了相反的方向。河口是瑶族自治县,但是这里基本看不到原始的瑶族风情了,却可见异国风情,这种风情则是要细心去观察,毕竟一水之隔,在很多生活习俗上相似,很多越南人住在河口,如果不是戴上斗笠穿上奥黛,基本上判别不出他们是哪里人。
在饮食上,河口也已经接近越南,去过越南的人或许还记忆犹新,带着柠檬酸味的越南米粉,长条形的法国面包,烤鱼甚至咖啡,在河口亦是随处可见。在河口,南溪河流入红河,这条河流是中越界河,有着无数扑所迷离的故事。九月的河口依然很热,这里是滇越铁路在云南的最后一站,这里的湿热跟越南很相似,雨季来的时候,芭蕉树、椰子树迎着风和雨,一转眼,便似来到了越南的土地上。
确实,从这里到越南的老街,只要走出国门,越过河口中越大桥便是,很多旅行团也会组织边境游,但也不止是去到对面的老街,而是去到山区里,一个充满法国风情的越南小镇沙坝。河口已经没有太多吸引人的地方,以前盛夏的老火车站早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功能,现在主要提供给文艺青年们怀旧了。
走在河口的中越市场里,小贩们售卖着各式各样的旅游商品,卖越南的斗笠、咖啡以及用椰子壳制作的工艺品,卖主们长得瘦而结实,有着高高的颧骨,他们是典型的越南后裔,也许他们早已经是中国国籍,但祖祖辈辈都跟河对岸的那一片土地有着太多太多的联系,断不掉的历史和血缘。
滇越铁路
百年的米轨铁路,数不尽繁华的历史,那时的旧梦似乎还在脑海里回荡,然而去触摸历史,俨然已经落空,轨道上有寥寥的拍照的游客,偶尔会有农民牵着耕牛在铁轨上走过,孩子们在轨道上玩耍,一只狗在车站里孤独地守望……驶向荼靡的铁道,或许再也开不出鲜花来,无声的叹息中,历史的列车却依然向前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