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小说家
未来小说家
徐东
我梦想着成为一位小说家,但至今还没有写成过一篇小说。不,我写了许多小说,却没有一篇是完整的。
我快五十岁了,一个人生活,我交往过女朋友,有位女友还曾带着她的孩子与我生活过,那孩子曾叫过我爸爸。后来我渐渐感受到,自己是个爱着人类却无法具体爱着某个人的人。发现自己只适合独自生活后,我果断与过去相好的人分开了。痛苦与纠结是难免的,但我告诉自己,为了将来要写成的小说,我只能原谅自己。
有位多年来的好友出了几小说集,获了些可能也称得上有分量的文学奖项,有一部小说还拍成了众人喜闻乐见的电影,可以说成了颇有名气的小说家。他会向我谈新创作的小说,也会把已发表或出版的小说拿给我看。我们谈论文学,大多数的时候我也不过是随声附和着他——我偶尔说出自己对小说的见解时,他倒也会频频点头。
有一次他说,你读了太多的小说了,你说得也相当好,可你为什么不写出一部,那怕是一篇一两千字的小说呢?
我点头说,是啊,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也许有生之年我也无法完成一篇小说了。
也许,你对出名没有什么欲望——而文学也不是你内心的需要。在你的面前,我真是俗人一个——如果不写作,只是当一位像你这样的,纯粹的读者该多好啊。
也许,你这种说法是对的。
在我们这个时代,看上去我是与时俱进的,是自以为对社会,对人类有所贡献的,这太自以为是了——我无法强大到不写、不发、不出名,可尽管我有了一些小名气,可仍然感到自己碌碌无为,而且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了,我无法成为托尔斯泰,也无法成为卡夫卡……
也许每个人只能成为自己。不,也不对,每个人只能成为不确定的那个未来的他——这是没办法的事。你明白吗,我似乎喜欢不确定胜过一切确定的,在我看来完成一篇作品便等于是确定了某件事,或者给一个未知的存在命了名——这也许是不应该的。
你的作品,也从来不拿给我拜读。
我写下的东西通常只有一两段,还不能成为可供人阅读的作品。我开了头写不下去的原因可能在于,我下意识中逃避语言对我的进攻——我这么说不知你能否理解?因为,每一句话写下来无形中便具有了某种确定性。
你说得太好了,你喜欢不确定的胜过确定的——在我们这个世界上,人们急于确定的太多了,已经为许多存在的事物命名,甚至重复命名,却并不曾认识那些事物的本质,因此我们的世界越来越复杂——而文学有一项使命便是使这个世界,以及人的内心变得更简单和纯粹。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能持续保持着友谊。除了你,我真的没有几个可以交流的人了。幸好,我还有无穷无尽的小说可以阅读,尽管读的那些小说,总是让我有些不满意,那些小说让我越来越相信,人应该坚定地活着内在的自己,至少活得自我一些。
你真是个特别的人,我所认识和了解的你也许只不过是些皮毛——你以后真的不再谈恋爱,不结婚成家了吗?
为了小说,我愿意孤独终老,在我看来这可能是别无选择的,事实上我也一直幻想有位理想的伴侣出现,能够让我爱她像爱着全世界——可对于很多女人来说,这种说法是多么的虚无缥缈啊。
是啊——如果不是出于生存需要,你大概连工作都不想要了吧。
幸运的是,我还有份不怎么需要与人打交道的财务工作。在我看来,工作,包括投资,那只是我生存于世的手段与形式,并不构成我生命的实质。
你认为生命的实质是什么呢?
也许,也许是不确定的、模糊的、时尔近时尔远、难以捕捉与确定的某种存在,例如作家或艺术家创作过程中的一个个瞬间所指向的未知,一旦作品呈现出来,便有了生命,有了各种可能……
嗯,那未知的,也可以理解为希望,人类不正是生活在希望之中吗?
也许是这样——我希望自己能够完成一篇完整的小说,可以拿出来给你和读者见面的作品,但这对于我来说是异常艰难的。
嗯,也许你只能成为未来的小说家了……例如,我可以虚构未来的你,让你活在了我的某篇小说中,成为了你想要成为的小说家……
我期待着你写出这样的一篇小说。
嗯,我们来做个游戏吧,让我们都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对方……
于是,我们闭上了眼睛。
闭着眼睛的我,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他的模样,想象与感受的时间中,他竟然变得和我相苦象,甚至让我感到他是我又不是我……
睁开眼睛望着他时,他正面带忧郁地微笑着,看着我。
他说,看着你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像是许多个我,许多个人在看着你,这让我莫名其妙地想大哭一场,却又没有可以言说的理由。
我点点头说,可以假设我一个人面对镜子说,你好啊,徐先生,这也令我莫名地想要流下几滴眼泪——而这什么也说明不了。
他点点头说,也不需要说明什么——你和我,我们也许真是同一个人。那么,这是不是可以说你所写下的小说也是我曾写下的,我在未来将要写出的小说也会是你写下的?
我伤感地说,这种说法是源于你内心的千变万化,这种变化就如雪花上千次落向一切大街,又有谁能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