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赛亚·伯林:哲学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能确定方向
我们自己或许不知道答案,但我们知道遵循怎样的步骤去寻求答案。如果答案并不确切,也至少给出可能的解释。换而言之,我们知道找到答案的途径:我们知道何以一些答案是可能的,而另外一些答案则不可能。
每种大类问题(无论是事实性问题还是形式问题),都拥有各自专门的方法:一旦这些领域里的天才发现得到认可,它们就可以被全无天赋的人机械性地套用而找到问题的正确答案。
这些人类观念领域的标志就是一旦问题被提出,我们就知道获取答案的方向。
人类具有体系性的观念历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持续努力,要将人类想到的问题加以系统阐述,这些问题按照获取答案的方式分成两大类:
●一种是经验的,它们的答案最终取决于观察数据。
●一种是形式的,这类问题的答案取决于纯粹计算,不受事实性知识的约束。
这种一分为二无疑过于简单:经验和形式的成分并非完全没有勾连,但是它包含了足够的真理,不会误人太深。如此区分这两大人类知识的来源是自人类自觉思考以来就得到认可的。
但是,还有些问题无法被轻易归纳到这两大类。关于时间,关于他人存在等问题只会让提问者困惑,让讲究实际的人烦恼,因为这些问题看起来不会指向明确的答案或任何有用的知识。
这表明在经验性问题和形式性问题这两大箩筐问题之间,至少应该还有一个问题箩筐,容纳那些无法轻易分类的问题。
所有这些问题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不能通过观察或计算来回答,归纳和演绎也行不通。如此一来,一个必然的推论就是提问者从一开始就面临困惑——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找寻问题的答案;没有词典、百科全书或知识纲要可以参考,也没有专家、权威人士可以肯定地给出绝对权威的答案。
此外,有些问题还是普遍性问题,要基于原则处理;而另外一些问题,即使它们本身不是普遍性问题,也会轻而易举地引起,或导致原则问题。
这些问题通常被叫作哲学问题。
▌科学问题的本质,都是哲学问题
在很大程度上,人类知识历史呈现一种持续努力,要把所有问题都搬移到这两大“切实可行的”类别当中;因为一旦一个令人困扰的“怪”问题被当作一个经验问题或形式问题,它就不再是哲学而成为某一门公认的科学。
所以,在我们当今时代,诸如经济学、心理学、语义学、逻辑学等学科正逐渐摆脱既不依赖观察也不依赖形式的一切;一旦它们成功完成了这一过程,它们将被推入属于自己的自然或形式科学领域,尽管它们的过去是属于哲学的,它们的现在和将来都是经验和/或形式的。
观念史因而是一长串弑杀长辈的历史,新学科通过弑杀它们的长辈学科,彻底清除其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来谋求自由,这些蛛丝马迹都是所谓“哲学”问题,即自身结构里不带有解决问题方案的问题。
无论如何,上述行为是此类科学的理想;只要它们的一些问题(例如有关现代宇宙学的问题)不是由纯经验或纯数学方式表述,它们的领域总会与哲学的领域有所重合。
事实上,要说有任何一门高水平的科学已经彻底肃清了它的哲学问题都是不负责任的。例如,现在物理学上的本质问题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哲学问题——概念的框架问题,只有根据这些概念才可以形成假设,才可以解释观察数据。
波动模型和粒子模型之间有什么关系?不确定性是亚原子理论的最大特征吗?这些问题是哲学类型的问题,具体说来,就是这些问题无法通过演绎或观察程序找到答案。
这也是哲学的外延和内涵在这场消耗中没有显著减少的原因,也是唯一原因。因为不管多少问题可以转换到经验或形式处理,无法如此处理的问题并没有因此减少。
千真万确,即使在当时人类也没有找到解决以下核心问题的答案,这些问题毫无疑问是哲学问题,因为它们显然是无法回答的:人和万物是否因上帝或大自然要实现某一目的而被创造?如果是,那个目的是什么?
这些古老的问题折磨着启蒙哲学家,如同它们同样折磨着古希腊、罗马、巴勒斯坦和中世纪的西方贤哲。
物理和化学没有告诉人这些问题的答案:为什么某些人一定要在某种条件下服从另外一些人?以及这些义务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哲学的目的,就是帮助人类理解自身
康德是区分事实和范畴的第一人:事实俨然是经验的数据,是我们观察或推理或思考的人、物、事件、品质、关系等;范畴是我们用来感知、想象和反思的范畴。在他看来,它们独立于不同的宇宙观,即那些属于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的宗教或形而上学构架。
康德关于人类认识外部世界的原则认为,对于一切可感知的事物而言,我们看待它们的范畴是一致的、永恒不变的;正是这些范畴将世界统一起来,令沟通成为可能。
但是,那些想到历史、道德、美学的一些人的确看到变化和区别;不同之处不是在于这些持续发展的文明所见、所闻、所想的经验内容,而是在于他们察觉事物的基本模式,他们用来构想事物的模型,他们用来看待事物的范畴或曰眼镜。
一个相信上帝出于某一具体目的而创造了个体生命,相信罪孽会在死后阴魂不散的世界与一个完全不相信这一切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前一个世界里人的行为动机、道德规范、政治信仰、审美、个人关系等与后一个世界具有深刻的、系统性的差异。
世界观不同,人类对彼此的看法也将大大不同:诸如因果、善恶、自由与奴役、物与人、权利、义务、公正、真理、谬误等随意列举的一些主要观念均直接取决于它们形成的整体框架,俨然它们是整体框架内的结点。
尽管人们根据这些观念分类和整理的事实在不同时期有所不同,但是这些差别与不同时空、不同文化、不同世界观的人戴着不同的眼镜,使用不同范畴,用不同模式思考这种更为深刻的差别又是不一样的。
哲学既不是经验研究,不是对现有、已有或将有的存在物予以批判性考察,后者是通过直觉判断和信仰,以及自然科学方法得以做到的;它也不像数学或逻辑一样是一种形式演绎。它的主题在很大程度上都不是经验物,而是它们被观察的方式,是用来对经验进行构想和分类的那些永恒不变或者暂时性的范畴。
目的相对于机械因果;有机体相对于纯粹混合物;系统相对于简单归属;时空秩序相对于永恒存在;义务相对于欲望;价值相对于事实:这些都是范畴,是模式,是看待事物的眼镜。
如果有人反对说所有这一切看起来都太抽象,与日常经验太遥远,太无关核心利害关系、普通人的幸福、不幸和最终的命运,这绝对是一种错误的指控。人类生存离不开描述和解释天地万物。他们用来这样做的模式必定深刻影响到他们的生活,无意识的影响尤其突出;人类的诸多痛苦和烦恼都是因为机械地、无意识地、刻意地运用了无效的模式。
哲学家们永恒的任务就是检验不受科学方法或日常观察影响的一切。这种具有社会危险性、智力挑战性,还常常令人痛苦不堪并且费力不讨好但又非常重要的活动就是哲学家的工作,不管他们研究自然科学、道德问题,或者纯粹个人事务。
哲学的目标永远都是一样的,就是帮助人类理解自身,以便他们能在旷野上、在黑暗中行走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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