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走进棣花
走 进 棣 花(散文)
· 马腾驰
丹凤县棣花古镇,是著名作家贾平凹老师的故乡。那是一个神秘而让人神往的地方,是众多喜爱文字,爱好写作者虔然膜拜与追寻了动力的地方。
这是我第二次走进棣花。第一次走进棣花,是去年8月19日,商洛棣花古镇乡土文化研究院成立暨揭牌仪式时。
那天,贾平凹老师回到棣花。各地来的人很多,先生很是高兴,到了自己的故乡,他总是怕把来人没招呼好。会前,见到了先生,他问我:“腾驰,你啥时到的?这么热的天,你看看,把远近的人都折腾来了!”先生什么时候都客气,都怕给别人添麻烦。
“贾老师,昨天到的,棣花过大事呢,高兴喜庆的事,一定要赶过来祝贺!昨天去您老宅学习了,完后,在棣花街上细细地参观了!”我回答先生。先生笑了笑:“没来过,转一转倒可以,学习不了个啥!”不管啥时候,他总是那么谦逊,那么低调。
研究院成立暨揭牌仪式,在棣花棣牌楼下的广场举办。仪式快开始了,参会人员进入会场。先生被安排在第一排就座,我的座位在第二排,就在他身后。先生转过头来,问我昨天住在哪里,来了几个人,还去哪儿转了。就在我和先生说话时,记者们抓拍了好几张照片。那几张照片,我精心收藏了,和先生在其故乡棣花的合影,成为我珍贵的记忆。
仪式开始,该先生讲话了。他说,研究院成立暨揭牌仪式,没想到来了这么多的人,我穿着体恤衫就来了。他的开场白还没说完,会场上就有了笑声。
先生在讲话中回顾了棣花的历史和传说,希望文化人携起手来,为棣花、为丹凤,为商洛文化事业的繁荣与发展,积极努力,发挥最大的力量。他说,在全国景区成立文化研究院,棣花是屈指可数的,他对研究院充满了期待。他叮咛任研究院院长的弟弟贾栽凹与其他骨干成员,不要把牌子一挂起来,就没事了,要集中精力研究挖掘棣花的文化基因,把事做实,做好,做强。
到棣花古镇,我是激动与欣喜的,爱好写作的我,贾平凹老师是我心目的神。年少时,我就读先生出版的各种文学著作,对先生笔下钟灵毓秀的故乡商州是向往的,是充满了好奇心的。那里,竟有那么多先生写也写不完,让人好奇,让人充满了兴趣的传奇故事。
后来,在我学习写作的过程中,先生经常给予指点扶持,给予帮助与鼓励。我即将出版的散文集《背馍记》,先生要替我吆喝上几嗓子(序言中的话),他不仅为我提写了书名,还在万忙之中撰写了序言。从内心深处,我是感激先生的。你说,在先生的故乡能面见先生,能追寻了先生在故乡的成长之路,能探秘了他写作的出发地,我能不高兴能不喜悦么?
站在古镇上,就有了许多的联想,就有了探究这块地面上,是如何培养成就了一位文学大师的强烈欲望。
望着不远处的大山,我就想了,先生小时背着背篓去山里打柴、割猪草,他都走过哪个山岔?那每个山岔,他见过的各种好看的山花,现在仍鲜艳地开着么?
我把先生的老宅,棣花古镇上的宋金街、二郎庙、戏台、魁星楼、清风街、千亩荷塘,包括唐式建筑的餐饮店与客栈,还有所有的门店,角角落落的地方,都齐齐地走了一遍。那高大的各种树木,那结了繁繁密密柿子的老柿子树,都细细地看了一遍。
在棣花,我寻找着先生走过的足迹,探寻着先生经见过的旧事。小时,他常去村口荷花塘,看那可人,悄没声息地飞来又飞去的蜻蜓。那只被他捏住又放飞了的蜻蜓,它留在空中的翅膀印痕,我是否还能寻觅得到?先生看蜻蜓的那方荷塘,是否就是现如今千亩荷塘的一角?
先生在散文《六棵树》中说,村子分涧上与涧下两部分。那长在涧沿上硕大的皂角树,细碎的叶子落在涧根的泉里。用石板把泉水箍成饮水、淘米洗菜与洗衣服的三个池子,那泉眼,那三个池子还在吗?
长在法性寺后土崖上,树皮像一片片鳞甲一样,已有300多年龄,被称为“龙树”的药树,它曾是先生村子的象征。人问:“你是哪里人?”答了:“药树底下棣花的!”可见药树知名度之高。就在这棵药树下,大年初一,先生母亲都要烧香磕头,希望儿子能考上大学,能出人头地。药树被炸药炸过,被砍伐后深埋在土地,历经多次风波,是受了难的。最终,它被解成木板,作为桥板架设在村前的丹江上,哪座以药树板搭成的桥,还在不在呀?
引起刘新来和李书富两家几多争执的揪树,还有那棵香椿,那棵苦楝树,那棵痒痒树,我试图一个个找到它们当年生长的地方,现在,那个地方又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在棣花停留时间最长,看得最仔细、最认真的地方,还是先生的老宅与其文学艺术馆。先生的生平、创作的文学作品、获奖证书、音像作品,还有先生的书画作品,一件一件物品,我踯躅流连其前,一件件细致认真地看着。
先生19岁在西安上大学以前,一直生活这里,直到了现在,仍常回到这里。站在院子里,小时,瘦小,黑细细的脖子上顶着颗大脑袋,如“小萝人头”一样的先生,一个人坐于堂屋前那高高的石条石阶上,看远远的疙瘩寨子山顶的白云,猜测着它从哪儿飞来,又要飞到哪里去。堂屋前高高的石条石阶,它应该在现在院子的什么位置?
在楼顶,放有整整齐齐的一条板书籍。那时,先生在生产队上工,劳动回来,就搬来梯子爬上去看书。劳动了,就下来,抽掉上楼的梯子。先生父亲瞧着他那样子,就背转过身去悄悄抹泪。这有了楼顶的房子,又在院子的哪个方向?
院子一角,那棵结满了黄澄澄梨子的梨树引起了我的注意。先生在其《祭父》一文中有这样的描写:“满院的泥泞里人来往作乱,响器班在吹吹打打,透过灯光我呆呆地望着那一棵梨树,还是父亲亲手栽的,往年果实累累,今年竟独独一个梨子在树顶。”这棵梨树,是先生文章中的那棵梨树么?
在棣花,在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试图找到先生作品中描写过的场景,或者找寻到记述过的故事与刻画过的人物的影子。我思忖着,先生是怎么样把这些生活中不经意,看则普通实则有意义的故事与人物,变成了他笔下的锦绣文字?
我是贪婪的,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是张开着的,我的眼晴眨也不眨一下,我是聚精而会了神的。我全身心地感受与吸纳着这里给我的所有的信息,以至于我不断地口鼻并用,要大口大口地吸了这秦岭山中棣花古镇的新鲜空气,它会使我神清气爽起来,会给了我写作的灵感,给了我前行的力量,给了我奋力向上的精神。我想,会的。
在棣花古镇的两天,确切说一天半的时间里,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
研究院成立与揭牌仪式完后,我们没有吃会议上安排的中午饭,直接上高速返回咸阳。吃饭时,贾平凹老师不见我们,专门叫人打电话问我们,吃饭了,怎么不见你们的人,让我们快过去吃饭。先生心细如发,同行的几个人,不由念叨,不由说起先生的好来:“那么出名的一个大作家,会上那么多的人,他竟然操心着我们吃饭的事儿!”“先生就是先生,让人不由得尊敬了他!”
从棣花回来不久,我去西安见了先生,先生亲自沏了上好的茶,和先生喝着茶,我说起了去棣花的感受与感想,先生抽着烟,喝着茶,只是笑。
我问起先生散文《六棵树》中的六棵树在村里的具体位置时,先生说:“你心细,还记着那六棵树。六棵树,都是有故事的树,树不在了,早都不在了。村子变化大,没人给你指地方,你找不着!”我又问起老宅子过去的房子是怎么盖的,方向是怎么个方向。还有,我关心的门前的石台阶,他在楼顶读书时,那座房子的朝向。先生详尽地给我说了,当年的院子是怎么一个形状,还有房子是怎么样盖的,门开在了什么地方,等等,去棣花不明白的地方,先生一下子就给我说清楚了。
我又问起院子里那棵梨树,是否是先生《祭父》一文中提到的那棵梨树。也可能我这个话题,使先生想到他离世的父亲,撞到了先生的痛处,他只是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是的,是那棵梨树!我后悔起自己的莽撞与刨根问底来。
我转了话题,说我们先一天到棣花,见到先生弟弟贾栽凹老师,他倒茶让烟,很是热情,到了先生老家,让我们觉得非常地亲切。先生脸上有了笑容,说,他人好,正直,在村里影响好,有威望,又说起他做人做事的许多事来。可以看出来,先生对其弟弟是赞许的,是充满了深厚感情的。
第一次走进棣花,我有了许多的感触,有了许多的收获。棣花之行,有意识无意识使我清楚使我感悟使我明白了,写作者,如何立足于自己最熟悉最痴爱被称为血脉之地,从那里的生活中提取写作素材并观照了大环境,把它艺术化地表现出来。我想到了我的故乡礼泉,想到了老家村子大张寨。
尽管这个感悟还不是那么深刻,在自己的写作中不一定运用得那么好,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已意识到这一点,并朝着这一方向去努力了。
第一次走进棣花,我感受到了那种独特的气息,爱好写作的我,从那里吸纳了营养丰富的养料。有机会,我还想再去棣花参观学习一回。
这个下了雨的深秋日终于成行,我第二次走进棣花。
车过秦岭,不大一会就到了棣花。位于商於古道旁的棣花,霏霏秋雨中,显得安静而从容。
商於古道,沿着秦岭南坡丹江河谷,向东南逶迤延伸而去,连接着关中地区与南襄盆地。这条古道上,秦楚在这里决胜霸业。刘邦经过这里巧胜项羽,先进入咸阳。李自成在这里积蓄力量,再起雄威,攻占北京,推翻了大明江山。
这条古道,中唐之后,成为转运钱粮贡赋的国道。明清时,又成为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商贸交流的一个纽带。汉唐至明清,也是在这条古道上,韩愈、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苏轼等文人墨客都曾在这里居住过,在这里留下了传唱千古的名篇佳句。
这条古道,历史上不仅是一条烽烟之路,一条国运之路,也是一条诗歌之路。贾平凹老师曾多次在其作品中,或在其讲话中,以其为背景写过、说过这条古道上的许多故事。商於古道,是贯穿,是深刻在了先生文学作品与精神世界里一条通向更广阔世界的通道。
站在紧挨棣花镇的312国道旁,路边竖立的红色圆鼓上,红底白字的“棣花古镇”四个大字,秋雨中显得更为醒目庄重。不远处的铁路上,有急驰而过的列车。当年,路途漫漫,远的地方,车马劳顿要行进了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如今,半天或一天的功夫就到了。
静静地站在棣花,心绪,不由得就浩荡飞扬起来。
先生曾说,我的故乡商州在秦岭深处,春秋战国时期它是秦楚交汇地,秦强了我们属秦地,楚强了我们属楚地,号称是秦头楚尾。商州文化上既有秦之雄沉浑壮,又有楚的绮丽钟灵,尤其是家乡以前偏僻封闲,巫的氛围特别浓,楚文化的那种浪漫诡秘的感觉很强烈。所以说,我的血液里,有楚文化的基因,也有秦文化的基因。
先生还真切生动地说过,我以我的家乡商州为文学根基,作品写的都是故乡的人和事。在我的理解中,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你的血地,是你身体和灵魂的地脉!
秋雨还在下着,我第二次走进了先生的故乡,先生的血地,先生身体和灵魂的地脉一一棣花古镇。
当年宋金议和,以棣花旁边的陈家沟为宋金分界。建在这里的宋金街,西北为金地,东南属于宋地。这两国交界的边境之地,有短时的和平相处,更有兵戈相见的激烈碰撞,故而,这儿尚文而又尚武,武有“拳不过棣花”的说法,也就是说,高明厉害的拳师,从棣花街上是打不过去的。
到了先生的艺术馆门口,这里,应该是先生说过的涧上,地势比别的地方高了许多。站在艺术馆前不高的围墙旁,我极目远望,寻找着原龙驹寨现丹凤县的方位。向前,远眺具有神灵之气的笔架山。
从先生艺术馆出来,在我旁边照相的那个中午男子,对其妻子说话了。听口音,他是从河南赶来的游客。他说:“棣花古镇,贾老师的老家值得一来,确实值得一来!从三门峡到这儿,路也不远,回去后,让孩子们也来,叫他们来这里好好学习学习!”“你看,远处就是笔架山,你说能不出大师吗?这儿处处都有文化,环境好,充满着灵气!叫孩子们来,要叫他们来!”他妻子接了他的话。
步入了先生文学艺术馆,《贾平凹影音馆》里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中央电视台一套的访谈节目《朗读者》。该节目由董卿主持,先生作为嘉宾出席。同行的王博渊说:“马博吴荣杰结婚典礼,贾老师去北京录制这个节目了。时间碰到了一起,要不然,贾老师来咸阳,我就有机会见上贾老师一面了!”
“贾老师太低调了,那天,我们去给他送请柬,他说时间实在错不开,先要去上海忙完事,不停,当天晚上就要赶到北京。在北京还有个活动,要不是上海和北京的事,我肯定要去参加孩子的婚礼!”随行的我妻子,回答博渊的话,“后来我们才知道,贾老师在上海开完长篇小说《山本》研讨会,又去北京录制这个节目了。他事前不透漏一点风声,不像有些人,不大一点事,先要在人面前张扬一番才行!”
这个节目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时,我们全家就一起收看了。后边,我们还多次看了录相。今天,在先生故乡老宅,我们又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朗读者》,具有了特殊的味道,非凡的意义。
节目主持人董卿在节目里多次和先生说到棣花,说到丹凤与商洛。是呀,先生的作品,通过对商山丹水山川地理风貌、自然人文景观与风土民情的倾心抒写,使其作品独具地域特征与个性色彩。我记得先生说过,他的作品中,有商州地面上的一种力,这种力,或者可以称作“野蛮”的一种力。
商州地面上的这种力,“野蛮”的这一种力,其实是先生沉入其文学创作根据地一一故乡商洛后获得的生命体悟,那是潜隐在其文字深处的灵魂的跃动,是故乡清风朗月吹拂照耀过雨露滋润过而散发出的独特的人文乡土气息,是瑰丽芬芳的精神之花。
许多的人,用很费力,很生涩,很拗口的语言企图表达清楚先生文学作品与其故乡的关系而往往不能。其实,先生有一段话很简单的话:“我是商洛的一棵草木,一块石头,一只鸟,一只兔,一个萝卜,一个红薯,是商洛的品种,是商洛制造。”这是最简捷,最有了力量的回答!
两次走进棣花,我期望自己能有所开化能有所顿悟,使自己笨拙的笔,在以后的写作中能轻快一点,顺当一点。
2019年10月26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