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陆澄录》为学须有本原在线收听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们今天读《传习录》,仍然是《传习录》的上卷。
一.本原用力 学问盈科日进
陆澄问:“知识不长进,如何?”这一段显而易见,和我们读书有关,和知识、学问有关。陆澄的问题是,我们读书、作学问,知识不见长进,该怎么办?
[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用力,渐渐‘盈科而进’。]首先这是一个总观点,读书也好、作学问也好,实际上还包括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为人处事,都要有一个本原,这是全部学问的根基,也是为人处事的根基。本原在哪里?往后会说,这里先不说。
从本原上用力,那才是真用力。本原是什么呢?我想各位朋友实际上应该是知道的,那就是我们的本心,就是我们的心体,就是良知,这才是我们全部学问的根基。有了这个本原,我们懂得在本原上用功,那么学问自然会长进。
王阳明说,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盈科而进”这里实际上用到一个典故,孟子讲到,水是往低的地方流,遇到一个坑洼的地方,它会把这个坑洼填满了,继续向前流,这就是盈科日进。人也是一样,为学也是一样,懂得在本原上用功,哪怕是遇到障碍、遇到阻碍,我们也可以像水一样,盈科而进。
二.一团纯气 渐而聪明日开
接着,王阳明说了一个比喻,这个比喻挺有趣。[仙家说婴儿,亦善譬。]那也就实际上指道家、道教,道家、道教我们也都知道,老子开始,就是说能婴儿乎?婴儿是很柔弱的,但是他本身是包含着旺盛的生机的,是包含着未来发展的无限可能性的。尽管很柔软,尽管他无知无识,但是有前途、有未来,充满生机。
王阳明这里也用这个婴儿来做比喻,他说[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就是个气,我们原本也说婴儿是纯阳之体,阳气是最盛的,有何知识?[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能够啼哭了;[既而后能笑,]会笑了;[又既而后能识认其父母兄弟,]能辨识所谓的外在的对象、外在的事物了;[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事无不可能。]终究天下之事无不可能。
婴儿从母腹当中的一团纯气,出生之后和所谓外在的世界相接触,能啼、能笑;接着,能辨识所谓外在的对象,包括父母兄弟;接着,能立、能行、能持、能负,能够承担天下各种各样的事情,似乎是无不可能。为什么能够如此?王阳明说,[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婴儿的整个成长是有本原的,这个本原就是那一团纯气,就是精气日足,筋力才能够日强,聪明才能够日开。
[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我们过去也曾经谈到过这个,不可能把一个人的生活所面临着的全部未来状况,做各种各样的预算、估计、预料、规划等等,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所以王阳明非常强调这一点,你要从根本上、从本原上造就自己,那就必须要追寻本根。什么是我们的生命本根?就是我们的本心,就是性,就是良知,就是天道在人的内在,这个才是我们生命得以建立的全部根基。婴儿从一团纯气,渐渐地精气日足,筋力日强,那也是从那一团纯气根本涵养而来。
王阳明再次回归到这个主题上,[故须有个本原。]就生命本身来讲,那一团纯气是我们生命的本原,对我们普通的人来讲,我们已经摆脱了、已经脱离了婴儿的时期了,每天都在和世界上的各种各样的对象在进行交往,我们也得有一个本原。
三.中上养来 位天地育万物
圣人也跟我们普通人一样,[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我为什么选择和各位朋友读这一段?是因为我特别看重这句话。圣人哪怕到了极致之境界,参天地、育万物,上下与天地同流,对于上天之在,无声无臭,能够有本质的、清楚明白的洞达,从本原上说,也是从一个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这个就是我们的本原,圣人和我们普通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两样。圣人能做到这等地位,位天地、育万物,我们常人也可以,只是圣人做成了,我们还要努力地去做。
我为什么特别看重这句话?因为我们都知道,在王阳明一般的表述当中,讲到本原的时候,他说良知也好、说心体也好、说本心也好、说道也好、说理也好,那是我们的本原。可是这里说,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从这个上面养起来。从文本上说,王阳明在这里实际上是非常清楚地告诉我们,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就是本原,就是我们的本原。那么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就是天道,也就是天理,也就是性,也就是本心,也就是良知,这一层意思我个人以为特别重要。
四.种树培根 自有枝叶花实
[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这个语气是有点重的。所谓后儒,广义地讲,那就是后来的儒者;狭义地讲,当然我只能说很可能,很可能也就是指朱熹他们这一派人。后儒不明了圣人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然后就说要初下手时,就是刚进入圣人之道的时候,刚刚入门的时候,就要讲求得尽,把圣人的全部能事都来预演一番,岂有此理?这是不可能的。圣人只是一个养中、得中、至中、行中,实现大中至正的全体大用罢了,涵养我们的这个根本,我们的这个未发之中,那就是培壅本原,培壅根本。
下面王阳明又说,[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又开始用到种树的比喻了,我们原来就谈到过这个比喻,王阳明是很喜欢用这个种树来做比喻的。他说[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上次我们在谈到类似的问题的时候,王阳明同样用到过培壅灌溉这个比喻。我们也曾经说过,种树你先不要去悬想,我这棵树一定要长成多高,我这个树冠一定要使它多大,那些都是你把握不了的。把握不了,不是让你不做事,你眼前能做、当做、应做、必做、实做,那就是培壅灌溉。只要你培壅灌溉,将来这棵树能长多高,它便能长多高;你不去做培壅灌溉的功夫,而作枝想、叶想、花想、实想,那就叫做颠倒妄想,所有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所以阳明说,悬想何益?你只要不忘记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该有便会有,根本强固必定枝繁叶茂。
五.未发之中 便是自然本相
人作学问也好、为人处事也好,培养根本最为重要,根本就是我们的本心,就是我们的本性。什么叫做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中庸》的原文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些话我相信各位都很熟悉。
但关键问题在这里,什么叫做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为了讲清楚这个事情,我简单说一个例子,我们人都有喜怒哀乐爱恶欲,也称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个文本不同。喜怒哀乐爱恶欲这个七情,是人情之不能免者,只要是人便都有七情。那么七情和性是什么关系呢?朱熹以来的这一个套路,往往是把情和欲联系到一起去,认为情、欲是会造成对于性的伤害的。存天理、去人欲,往往也包括对于各种各样的情欲的去除。
但是话说回来,尽管在他们的理论体系当中,都可以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是我们回到我们现实人的日常生活当中来看这个问题,我们每天都是处在各种各样的和人、事、物等对象性的交往关系情境之中。我无数次的提到这个说法,是希望各位朋友能够理解,因为我们人日常生活就是处在各种各样的对象性关系当中的。
既然处在各种各样的对象性关系当中的,那么我们那个所谓交往的对象就成为我的感性的对象。既然是个感性的对象,我们就自然而然会通过我们眼耳鼻舌身的感官,来对这个对象进行感。这一感自然就会现起某种独特的所谓的情,所以我们说感情,感情是必以感为条件的、为中间环节的,没有感是谈不上情的。
这一感,我看到一个东西,我很喜欢;好,你一感,喜悦之情出来了,那就是喜。你同样的,某一些个交往情境当中,你这一感,你感到很愤怒,你那个愤怒的情也就出来了,七情皆是如此。
这个我想是大家各位普遍的生活经验。那么现在有个问题,你不感的时候,你一个人的时候,或者你睡着了,你的眼耳鼻舌身暂时关闭了和外在事物的交往关系了,这个通道先关闭掉,那我问你,你的那些感情到哪里去了?你眼睛一睁开,阳光灿烂,心情马上就好起来了,你那个情怎么马上又能够现起。
当我们一个人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都没有现实表现的时候,使我们呈现为各种不同感情的那个本原,那个本体,你说它是什么?它是喜的还是怒的,还是哀的还是乐的?显而易见通通不是。但是正是那个所谓的本体的在,当处在当喜的情景之中我们便喜,处在当怒的情景之中我们便怒。你总不能说我有很多本体,好像开关一样,这个对哀、那个对怒、那个对喜、那个对乐,实际上不是的,我们只有一个本体,这一个本原、这一个本体,当我们没有具体的表现为七情当中的任何一情的时候,它只是它本身,回归它本身的自然本相,本然的真实状态,那么这个东西就叫做未发之中。正因为有这个未发之中的存在,我们才有可能在特定的交往情景当中,表现为喜、表现为怒。
还请注意,一般情况之下,在某种特定的交往情景之中,此时、此地、此刻、此情、此景,我们只能有一种情感的呈现,喜就是喜,哀就是哀。不能说喜怒哀乐爱恶欲我一起呈现,显而易见也不是的。
为什么王阳明特别要讲心体上是自有条理的呢?这个就是心体的自有条理,它不会搞错的。喜怒哀乐之未发的那个中,实际上就是我们的本原,就是性之体,也是心之体。简单地说,我强调一下,性本身就是中体,就是中,当我们处在不同的交往情景当中,我们把它表现出来,从情感上面来说,很可能就是喜怒哀乐爱恶欲,有七情;从价值上面来说,我们便有善有恶,中体本身它既没有喜怒哀乐爱恶欲,也没有善、没有恶,也没有是、也没有非,它只是一个大中至正,我觉得这个意思是很重要的。
进一步再讲,我处在一个特定的交往关系当中,比如说和我父母亲在一起,那么好,你见到父母,那个心本体原本是中、中正,你表现出了足够的孝,这是当乎心体自身本然状态的,中体一发出来,好,这就是孝。孝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说是恰当的,所谓恰当的也就是合乎我们心体的自身的本然状态的,不是这样你是心不安的;这样了,你心才安,这就是仁,这就是孝,这就是敬,在价值上判断,这就是善的。
反之,你见到父母,不懂得孝,没有表现出对于父母亲应有的孝的行为,我想每一个朋友都会知道,当你对你的父母亲,比如说表现得很不像样,你自己心里一定是不安的。这种不安从哪里产生呢?因为你现在这样的行为表达,和自己心体的本然状态是不符合的。不符合的,一方面叫做心身的二元分裂;另外一方面,从你表现的行为来说,那就是不中、不正、不恰当、不宜,在价值上就一定是不善,甚至是恶。
见人,见孺子将入于井,你不去把那个小娃放到安全的地方,你心便不安;你把那小娃放到安全的地方,你便心安。心安,那就叫做仁,那就叫做爱,你基于心安这样的表现。孟子当年讲过这个意思,孟子是倒过去讲,见孺子将入于井,而人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恻隐之心,仁也。我们的这个本原的心体,它只是一个大中至正,当仁的情景之下,我们做了仁的事,我们把它称为仁;当义的情况之下,我们做了义的事,我们就把它叫做义。仁义礼智并不是四个、五个,仁义礼智本原也只是一个,只不过就不同的表达情景,在特定的交往关系上面,它表达出来的面向有所不同,我们给它安上了一个不同的名字罢了,这个意思我们下一次还可以讲到。
王阳明讲到一个意思,乐是心之本体,这个我觉得很重要。乐,这是什么乐?乐不是我们一般讲得喜,通常意义上面我们讲的一种快乐、欢喜,往往是由外界的对象性的事物所触发的。比如说我看到一朵花,这朵花很赏心悦目,我看到了我很愉快。但是如果没有花,你就不会有这样的一种由赏心悦目而产生的欢喜,通常意义上面来说,这样的喜悦实际上就是由这朵花所触发的,我把它称为外源性的。
还有另外一个,我们可能也都有这样的体会,你做了一件好事,没有人知道,哪怕你做了一件很小的好事,比如说某一个陌生人向你打听,我要到某某地方,这条路怎么走。你不仅是告诉他了,并且前边的这个岔路口相对较多,你还把他带出了那个岔道,告诉他,往这条道走,你就能到你的目的地了。人家千恩万谢地走了,你一个人也转过身来走了,很可能你还为此走了很多冤枉路。
但是我完全相信,你在往回走的时候,你的心灵是喜悦的。为什么?这个里面真的蛮有趣的,有许多道理。孟子当年讲过一句话,叫做“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什么叫“反身而诚”?因为我们的全部身体活动,也就是我们的行为的活动,如果我们经过自我反思,它是合乎我本心、本性的本原样子的,也就是说我的行为和我内在的心灵状态是合一的,那也就叫做诚意,叫做实,叫做一,这叫做反身而诚。“诚”就是指这样一种心身合一的状态,基于这样的一种心身合一,我们会体会到一种无上的快乐,这个快乐和吃了一块肉的感觉可能不一样。
我顺便提一句,当年讲乐是心之本体,有学生问他。那我家里遭了重大变故,我只想哭,我哭的时候这个乐还在不在?因为你既然说本体,那本体不能不在,对不对?王阳明说,你哭了你才乐,你不哭你就不乐,乐还在那里。
这个很有意思,当然这里我们不多展开,我只是想说,在王阳明那里,因为他讲的良知、他讲的性、他讲的本心,实际上只是一个大中至正的“中”,只是一个大中至正。我们当喜则喜,不要过头,不要不足,当喜不喜,那叫做“不及”;当喜喜过头了,那就叫做“过”。当喜则喜,恰到好处,合乎心体自身的本然状态,那就叫做善,那就叫做心体的表现,那就叫做良知在当下情境当中的表达,没有什么不好。
现实生活当中,我们不可能像有些学者说的那样,我们把喜怒哀乐爱恶欲通通去掉;通通去掉,我们还怎么来实现自己的现实生活呢?通通去掉了之后,良知怎么能够获得它自身的表现呢?王阳明在这里借着学生问“知识不长进,如何?”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提出了关于这个问题,养中,要从中上养来,中就是本体。
日常生活当中,我们能够懂得培植根本,能够这样子去养中,不断地涵养我们的大中至正,你还何愁学问不长进?不只是学问会盈科日进,而且我们现实生活当中,致良知的实践,本心、本体的表现和体现,就会落实到凡和我相交往的一切事物各个方面。我们这样的现实生活就不只是活着,我们才把它叫做是生命本原的现实展开,才真正享有我们自己的生命,并且享有我们这一个生命过程所带给我的全部意义和价值。现实的生活是普通的,而普通的生活可以是神圣的。
好吧,这一段我们就做这样一个简单的讲解,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