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成就与影响(四)
《泼墨十二段图册》之一
书画本同源,徐渭对此也有精辟见解。他说:“迨草书盛行,乃始有写意画。”这不仅暗示了书法与绘画的相同起源——古世的线条刻画,而且也暗指两者笔法的相近和情趣的相契。写意画风与草书的线条速度、力量和墨法皆有相似之处,故徐渭此言,正是他深谙书法与画法二道而得出的认识。书画双驱的灵感,也呈现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如《驴背图》,几乎全以草书之法代替写意画法,“情趣天真,笔墨生动流畅,称之一绝。而驴子竟无一笔准确,观之栩栩如生,气韵天成,的确是千古绝唱”。正如他追求“不求形似求生韵”的境界,皆是对“舍形悦影”说的精彩注解。张岱在《跋徐青藤小品画》一文中这样写道:
唐太宗曰:“人言魏徵倔强,朕视之更觉妩媚。”倔强与妩媚,天壤不同,太宗合而言之,余蓄疑颇久。今见青藤诸画,离奇超脱,苍劲中姿媚跃出,与其书法奇崛略同。太宗之言,为不妄矣。故昔人谓摩诘之诗,诗中有画;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余亦谓青藤之书,书中有画;青藤之画,画中有书。
张岱上述看法,不仅是对徐渭书画艺术造诣的精辟评语,更是对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灵性会通的深刻理解。
“问之花鸟何为者,独喜萱花到白头。莫把丹青等闲看,无声诗里诵千秋。”明清文人画是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阶段,而徐渭则是将文人画写意精神发挥到极致的典范。徐渭的大写意手法也成为中国艺术精神中一个经典的象征。
徐渭无疑是明末最具独创性的艺术家。他的书画艺术,以猛烈的视觉冲击力和特立独行的纯艺术表现形式,将平面的美学形式意化为立体的美学感受,蕴含着人文理想,充盈着个性风格。在其作品中,我们很难找到世俗的市井况味,也少有复古思潮的保守倾向。实际上,是他开启了明末清初表现主义的艺术新风。
徐渭自评其艺,后人则与其看法不尽相同,也许是他有意无意的一个小玩笑。而今观之,他的书法风格虽然开了狂怪孤傲之风,但就其在艺术史上的影响而言,不及画。即便今人谈及青藤 ,多在于其简笔泼墨之大写意画风,而较少涉及粗头乱服的诡谲书风,这并非因为他的书法缺少活性,恰恰相反,正是由于太感性和太个性之故,因此人皆难为。书法是注重时间性的艺术,它要一气呵成,行气贯通;绘画则是讲究空间性的艺术,它要胸有成竹,气韵生动。从直观上说,书法是主体抽象的线条艺术,绘画则多为对客体存在的平面展示。古今学徐渭书者,难出其右,其原因正如清代书家陈奕禧所说“运今人之手腕,扩时代之胸襟,直到古人地位。吾尝学而不能至,故服青藤之才之学为独绝也”。“独绝”二字正是对徐渭书风的绝妙注释。清人戴熙跋徐渭《杂花》册,亦盛赞其水墨写意画风:“笔势飘举矣,却善控驭;墨气淋漓矣,却不澡漏。至其才情之雄阔,意境之变化,又能一气鼓铸,而万有牢笼,其腕有造化者,开拓心胸,推倒豪杰,可为田水月。”徐渭不拘章法,以直觉和灵感来创作,恐怕是让人难窥其奥、难领其旨的主要原因。
杜甫《饮中八仙歌》中这样描写张旭作草:“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徐渭曾题字“烟云之兴”,字势峻遒,率然洒脱,如其为人,深得古人烟云之趣味。无论“烟云”抑或“云烟”,皆可状蒙眬之气,拟苍茫之势。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也曾有一首抒发草书创作心态的绝句:“目眩心摇寿外翁,兴来狂草活如龙。胸中原有云烟气,挥洒全无八法工。”借此以形容徐渭的氤氲笔墨,恰如其分。
清末扬州人谢堃在《春草堂集》中,曾记载了黄慎的一段趣事:“初至扬郡,仿萧晨、韩范辈工笔人物,书法锺繇,以致模山范水,其道不行。于是闭户三年,变楷为行,变工为写,于是稍稍有倩托者。又三年,变书为大草,变人物为泼墨大写,于是道之大行矣。盖扬俗轻佻,喜新尚奇,造门者不绝矣。”谢氏从社会审美风气的角度讨论了黄慎艺术风格的转变。他所说的“新”“奇”,即艺术风格由楷书笔法而至行书笔法最后变至狂草泼墨、狂放纵恣的写意风格,这里所暴露的已不再是个别现象,也不是“扬俗轻佻”的问题,而与大写意手法在清代中后期形成的社会风尚有着极其重要的关联。不难看出,大写意手法在清代中期以后业已势在必行,徐渭的影响也在日益高涨。如上文述及的郑板桥,就曾刻有一枚“青藤门下走狗”的闲章,钤盖自己的画面,并说:“徐文长、高且园(凤翰)两先生不甚画兰竹,而燮时时学之弗辍,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也。文长、且园才横而笔豪,而燮亦有倔强不驯之气,所以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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