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人家
胡平安,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他有时甚至会讨厌“胡”这个姓,妈妈说这个名字是舅舅起的,他出生的那一天,产房里被护士抱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亲人就是在江边打渔为生的小舅江向舟,后来等到平安长大时,舅妈张红梅还时常当着外人的面说,他出生的那天早上,苏里江上风浪特别的大,可是小舅还是开船去了捕鱼区域拉了一网,镇里供销合作总社的李阿福经理老母亲过八十大寿,提前一个月就跟小舅江向舟打了招呼,要鲜活的鱼虾给老母亲做寿宴,前一天小舅妈还在担心这突如其来的风浪,可到了凌晨乌云压境还不肯停歇下来,似乎愈发的让人忧心不已。
水至清则无踪可寻。
江家可是三代人都生活在苏里江边,早些年爷爷和爸爸辈都是住在船屋里,等到了江向舟出生后的两年才搬到镇子边的渔村里,老江这么做主要是考虑让三个娃能在村里的学校读书?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平安的妈妈江彩霞后来嫁给了村里胡木匠的独子胡晓勇,两个人成家后一直跟胡木匠老两口生活在一起,晓勇子承父业在村口的船坊里做技工,胡平安出生的那天,他还在船坊里忙着抢工期,“顺德号”是江都镇鱼业公司定制最大的一艘渔船,从市里的领导到镇子里负责渔业的副镇长方振民都很重视,召集船坊的负责人开了几次会了,计划是要在十一国庆节之前能正式下水,也算是江都镇政府献给国庆20周年的贺礼了。所以整个船坊的人,无论是谁都加班加点没日没夜的忙碌着,胡晓勇是负责技术的副组长,肩上的担子很重,自然不能掉以轻心,连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也抽不出时间回去,所以干脆就托付给小舅子江向舟来照顾待产的老婆。因为早就私下通过张医生知道这次是个带把的男孩,所以名字也起好了,如果十一那天出生就叫胡国庆,如果提前生就叫胡顺德,过了十一生叫胡建国。
人与鱼的世界,又岂是一层薄薄的水面可以分割。
老婆江彩霞和弟弟江向舟都觉得名字太土气,出生那天偏又起了风浪,江都镇整个被笼罩在大团的乌云里,苏里江的水面上,巨浪滔天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匆匆捞了一网,没有什么收获的江向舟早早就开船回了镇里的港口,幸好前几天在舱底蓄养一些白条和江虾,倒也能应付李阿福给母亲办寿宴用,想着二姐今天临产己经接近,所以送完鱼到镇上的大食堂,帐也没结他就匆匆赶往镇医院,还没到时,破了羊水的江彩霞就被护士推进了产房,听着产房里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江向舟攥着拳头在产房门前焦急地走来走去,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他的母亲是生第四个孩子时难产死在苏里江边的船屋里,这么多年了这个噩梦依然沉甸甸的压在了全家人心上,父亲江大春为此曾后悔不已,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出船打雨回来不及时,早早将妻子提前送去县医院,也不至于让一对母子丧了命。江向舟从小就眼见父亲经常借酒消愁,印象中的父母两个人很恩爱,日子虽然过的紧紧巴巴,可是贤惠的母亲把家里收拾的干净整洁,父亲常年出船打雨,照顾老人和孩子的重担就压在了母亲的肩上,所以母亲过世后,整个家都塌了天一样,因忧伤过度,不到一个月常年卧床不起的爷爷江泽成也去世了。
脑子里的故事,一稿成,应该是幼稚吧!
从那以后,江大春开始变得终日郁郁寡欢,又当爹又当妈,熬白了头,也熬成了一个干瘪瘦弱的小老头,终于把三个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抚养成人。想到这里,江向舟不觉眼框发热,悲从心来。瞬间他又被姐姐因发力而扭曲的哭叫声惊醒,这时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名字:胡平安。噢,对!就叫平安吧,希望姐姐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一大家子人以后都能健健康康,顺顺利利,那该有多好。江向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念,竟兴奋不已。之前焦虑的心情开始慢慢平复下来,他用力拽了拽还残留鱼腥味的褂衫,重重的,一屁股坐在医院走廊一侧的长条椅上。一张铁青的脸庞上显现出少有的笑意,任两腮杂乱的胡茬也难掩一对大眼睛闪烁出喜悦和激动的光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产房里猛然传出一声声婴儿哇哇的啼哭声。生了,江向舟猛的站起了身,激动的颤抖着身体,有些不知所措,拘紧的左右扭动着身体,两只布满茧子的大手用力上下揉搓着,几片还粘在黑红手背上的鱼鳞,此刻也在走廊灯光下闪耀出几点白光出来,胡平安,这个以后几乎成为传奇人物的男人,就这样来到了属于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