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君《煮瓜干》
煮瓜干
女儿十分喜欢吃地瓜,她小的时候上街,看到卖烤地瓜的总是馋得慌,于是就买给她吃。女儿拿到地瓜后还稀罕地让我也吃一口,我说:“我不稀罕地瓜,小的时候天天吃地瓜,现在看到地瓜就吐酸水。”女儿听后十分羡慕地说:“你怪好,能天天吃地瓜。”
我小的时候天天吃地瓜是真的,但那时的地瓜不是现在这样的地瓜,现在的地瓜是改良后的红瓤地瓜或者彩色地瓜,而那个时候是那种土生土长的大地瓜,种地瓜的目的就是块头大,能充饥。每逢深秋时节,地瓜叶被霜打过后退去了绿色,收获地瓜的季节也就到了。大家割过秧子便挥镢开刨,一块块的浅紫色的地瓜便从地里被翻了出来。这个时候也是检验土地肥沃与否的时候,如果土质好,上足肥料,再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月,那地瓜长得确实喜人,记得有一年在生产队里劳动,大家刨到一块像暖瓶大小般的地瓜,后来生产队分给街北头的刘家,刘家的那个五姑因为没法处理气得坐在地里哭起来。
刨过地瓜后要储存一部分鲜地瓜,庄稼人收获地瓜的时候,刻意把靠近地瓜的地瓜秧留得长一点,然后提着秧子把地瓜捆成把。运回家后,把地瓜放进深深的地瓜窖里,整个冬天都吃地瓜,甚至可以一直延续到第二年地瓜育苗以后。这期间也是吃地瓜最多的时候,几乎一日三餐全是地瓜。母亲煮地瓜基本就是选择那种中等偏小的地瓜,一煮就是一大锅。伴随着风箱“呱哒呱哒”的响起,锅里的水便突突地冒起了气泡,地瓜在沸水中慢慢地变软。等到用筷子一插,感觉熟了,然后再将面粉调成糊状倒进锅里,一锅粥就做成了。吃饭的时候可以随便端着碗挑地瓜,专门拣地瓜的中间部分和颜色发黄的地瓜,这样的地瓜一般来说比较甜,颜色发白的地瓜就太面,吃起来感觉噎人,口感差一些。最难吃的就是那种带丝的地瓜,根本就嚼不断丝,当然也没法吃了。一大锅地瓜自然是吃不了的,庄稼人当然也不会浪费,锅里剩下的地瓜和粥都会喂给猪吃,那时家里每两年都会养一头成猪的。这样的猪是现代人享受不到的,因为没有喂过添加剂之类的催生药物,猪肉确实香的。
除了储存鲜地瓜,剩下的就只好晒瓜干。每天下地干活,都会准备好清水和擦刀。那擦刀都是各家自备的,在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上,横着挖一个长方形的洞,然后将一个镰刀固定在上面。擦瓜干时,擦干人将擦刀竖着放在面前,半跪着扶住擦刀,把地瓜放在擦刀上慢慢往下滑,路过镰刀时地瓜便切成薄片,自然落在擦刀下面的空地里。擦瓜干是个技术活,如果用力不匀,擦出来的瓜干会厚薄不均,晒得时候不但不会同时晒干,而且收瓜干的时候薄的地方容易碎掉,散落在地里无法收拾。技术不好也擦得慢,快了容易把手割破,活就干不成了。擦地瓜前是要用水清洗一下的,尽管不是十分干净,毕竟要经过这道程序,从心里知道地瓜是干净的。擦完瓜干后,接下来就是摆瓜干,摆得不能太稠,那样晒得太慢;也不能太稀,那样占得地方太大,收的时候也比较麻烦。刨地瓜的日子里,每天几乎都是天黑很久以后才回家,由于长时间地半蹲半爬在地上摆瓜干,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痛。
瓜干收回家放在囤里,鲜地瓜吃完以后就派上了用场,每天依然像煮鲜地瓜那样煮,将瓜干放进大锅里煮。瓜干煮熟以后,吃饭的时候每人盛上一碗,吃的时候用筷子夹住,用嘴将瓜干的边啃掉,只吃瓜干的蕊。咬开的瓜干里面是白色的,吃起来干面,但已没有了甜的味道了。煮半锅,吃一点,剩下的自然还是喂猪。就这样,人和猪同吃一锅饭的日子过了不是一年两年。
瓜干可以吃,也可以去换酒喝。尽管生活比较艰苦,但过年过节的总会有客人,朋友来了有好酒,提着满满一包瓜干到供销社,总能提回几瓶散酒的。
要说地瓜这东西也怪,鲜的时候煮出来的颜色是黄的,瓜干煮出来的颜色是白色的,而地瓜磨成面,蒸出来的窝头颜色却是黑色的。如果是现蒸的窝头,吃起来有点甜淡的味道,并且弹性十足,甚至能拉出来丝来,庄稼人称其为“胶皮窝窝”。但如果不是现蒸的,而是将蒸好的窝头馏一下,那硬度可就大多了,吃起来完全没有了现蒸窝头的感觉。
地瓜充饥的时代已经远去了,但回想起那个时代似乎还是历历在目,毕竟,那是蕴藏在我心底的最深的印象。